金梧宫内,紫金衣袍男子独立池边,修身玉立,清秀的面容上隐隐有着一股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戾气。
黝黑的眸子望向不远处,亭台楼阁,寒烟翠波,目之所及,金碧辉煌。
唯有那一处,紧闭的宫门,永远不会再亮起的灯火,庞大的建筑如今只剩残破不堪的外壳,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幽深冷清。
白天她总是那么的剑拔弩张,不管他如何威胁,如何利诱,她都只是扬着那张脸,冷漠相对。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远远地观望她寝居的一角。
人的手掌心只有那么大,不可能握住所有的东西。从他踏进金銮殿,披上紫金龙袍的那天,从宫西泽惨死于乾门那天起,他就注定失去了她。
犹记当初,雪地红梅,少女笑靥如花。如今早已成为飘渺的愿景,只能在梦中一遍遍地回味。
最初的痴心早已化作执念,在他脑海里生根生长。任她一次次地拒绝,一次次地践踏,一次次地口口声声说她爱的只有那个人,他还是对她始终如一。
他在朝堂之上是万人景仰的九五之尊,在她面前却好像永远都只是那个小时候向她寻求庇护的小男孩。
正如那扇禁闭的大门一样,他也从未像宫西泽那样走进过她的内心。
明明他认识她更早,只是因为那个人是皇帝,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就眼睁睁看着她成了自己二哥的妃子。
眸子渐渐黯淡,千缕情思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虽已四月,但夜风仍然带着一丝余寒,斗篷被风卷起飘扬在空中,月光清寒,打在男子身上,勾勒出一个萧瑟的身影。
嘴角牵起一丝寂寞的笑,那件事,他究竟是对还是错?
林千陌站在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那日宴会过后,宫北辰将她留在宫中,但却并未为难她,就好像当她是空气一般。她今日不过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在这花倾池看到了这样一幕。
黑眸微闪,不禁苦笑,帝王之尊,也不过如此。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成了谁的执念?
微风轻拂,吹起少女缱绻的青丝,登时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清新的花香。
“谁在那里?”男子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林千陌愣了愣,脊背一阵寒意,随即缓步从黑暗中走出:“臣女不知皇上在此,无意冒犯。”
宫北辰也愣住了,似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她。少女仍着那日洁白的衣裙,在皎洁月光下,越发显得清冷如画。
明明只见过两次,一次他救了她,另一次他却要她死。如果不是因为出生在百里家,他们恐怕只是在天涯两端的陌生人,永远不会有交集。
两人静默无言,气氛十分尴尬。
“那日多亏了皇上相救呢。”林千陌盈盈笑道,率先打破了沉默。
宫北辰冷峻的眼角突然柔和起来,“不必谢我,那日若不是蓉儿开口,我不会多管闲事。”
“听宫女说,你那一日去了花倾池?”男子似是想起一事,眼睛微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千陌。林千陌心头一跳,淡淡道:“去过。”宫北辰脸色一沉,“你跟她说了什么?”林千陌神色轻松地笑道:“不过是为了感谢那一日街上的相助之恩罢了……皇上何必紧张呢?”心中却是在冷笑,他这是在怀疑她吗?估计这便是将她软禁在宫中的直接原因了吧……宫北辰狐疑地看向女子,发现她的眼神清澈,不像是在撒谎,神色稍缓,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若是早些知道你姓百里,我怕也是不会出手的。”
一提起百里两个字,气氛陡然间剑拔弩张,连空气好像都紧张起来。
“你为何要下毒?”
“不是我下的毒。”
“有证据吗?”
“没有。”
即使在这样的情景下相遇,两人还是没有卸下防备。刚刚的客套也不过是在做戏罢了。他们本就是敌人,根本无需那种温情的戏码。
宫北辰眉梢轻扬,抬起女子光洁的下巴:“你可知我要除掉你有千万种方法?”
女子抬眸,眼里尽是不屑,嗤笑道,“栽赃嫁祸也是其中一种么?”
男子顿时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月色笼罩着花倾池,映出一片残白,女子视线落在地上片片残叶上,“你不觉得自己对百里家的敌意有点明显么?”
男子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逐渐浮现起浓厚的兴趣。
“从一开始舞剑就是个针对百里家的阴谋,那串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接着说。”
女子眼神微冷,“舞剑的意外不过是一个铺垫,后面中毒的戏码才是重头戏,只有漠北才有的蓝莲之毒也是你故意选的。”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男子嗤之以鼻,类似的话也从林千陌嘴里听到过。
“整个大秦上下,只有你敢对李大人下毒,况且凭借他的觉察力,不会没有察觉到,因此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心甘情愿中毒的!”
面对女子陡然锐利的眼神,男子嘴角笑意渐浓。
“你为什么要针对百里家?为什么要从我开刀?”
宫北辰撇了撇嘴,竟露出一抹孩童似的调皮神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此反应,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测。林千陌冷若寒霜的脸上突然也浮起一丝笑意,只是显得有些阴寒,“你知道纳兰姑娘怎么死的么?”
男子一身锦袍,修身玉立,脸色陡然变得阴沉,“是谁?”
“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女子轻轻笑道。
一双大手猛然按住林千陌的肩膀,力道大的让她微微皱眉,“说!我可以饶你不死。”清秀的面容戾气更盛,黝黑的眸子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林千陌眉梢轻扬,眼神冷酷似冰,一字一顿:“杀死她的人就是你!”
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两人中间打着旋,一时间温度骤减。
“你明明知道她不爱你,你还将她囚禁在这皇宫之中。你明明知道她思念亲人,可是你下令不准纳兰家的人踏进**半步!”
一身洁白的女子眼里也涌现出幽幽怒火,虽然纳兰蓉跟她不过一面之缘,但她打心底里对她有种好感。她对于纳兰蓉和宫西泽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从某种程度上说,宫北辰是她们俩共同的敌人。
清秀的男子愣了愣,面色苍白,猛地放开了林千陌,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对着林千陌说的,还是对着那一池焦黑的荷叶。
良久静默过后又是一片无声的尴尬。
“皇上,你的游戏玩够了,是不是应该把我放回去了?”林千陌沉吟道。
男子仿佛瞬间清醒过来,回头望向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子,神情似有不解,“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淡淡道:“段太医的演技太拙劣了,况且蓝莲之毒并不是那么好解的。”若不是提前有准备的话,段太医必定不会那么轻松,一切不过是要逼她认罪罢了。
脑海里浮现段太医那张笑吟吟的脸,年轻男子顿时了然,冷哼:“哼,我倒是没想到你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你既然知道我是有意陷害,为什么还要为他吸毒血?”宫北辰神色冷冷。
林千陌不禁苦笑,“若我不那样做,其他人会信我么?皇上一句话就可以要臣女的性命,虽然这一条命不值钱,但总归是要奋力争取下。”
心中却一阵冷笑,若她不那样做,又怎么能让李慕白真正的中毒呢?
那一日,她将duyao藏匿于镂空的手链里,但是李慕白一眼就看出来了,当时她便放弃了这个计划。没想到后来宫北辰又自导自演了一出戏,说来她还要感谢宫北辰,让她能趁着为李慕白吸出毒血之时将duyao注入李慕白体内。
她还记得当时那种战栗的感觉,含着那颗珠子,感受着duyao一点一点地混入李慕白的心脉,听着他微弱的心跳,竟觉得那声音十分美妙。
她没有用剧毒之物,而是故意选了一种能够让人的内力逐渐消散的药物。李慕白自恃一身高强武艺,若是知道自己正在逐渐变成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那场景绝对很可笑。
“你笑什么?”宫北辰看着少女脸上忽然浮起的笑意,竟觉得森冷异常。
“我笑世人都道皇上和李大人金兰情深,却不知道李大人不过也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你很聪明,基本都如你所说,但是有一点你错了,”宫北辰突然靠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林千陌脸上,“我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看着少女沉思的神情,男子微微有些得意,神色戏谑道,“你有空揣摩我跟李大人之间的关系,不如为你们百里家打算打算吧。”说罢便拂袖离开了。
冷风席卷而起,林千陌站在原地,看着宫北辰远去的背影,身侧手掌渐渐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