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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昭训(二)

刘远明身形如风,在民宅上四处纵跃,不料身后的林尧更快,半盏茶的功夫便追了上来。

林尧怕伤及云青蘅,不敢拔剑,将佩剑摘了下来,连鞘刺向了刘远明。刘远明反身一脚,踢开来剑,自己也不得不落到地上。

见刘远明停了下来,林尧更不肯放他离去,跟着一剑,当头又刺向刘远明。刘远明右手揽着云青蘅,行动不便,只得曲起左手食、中二指,如同当日弹落云紫萝金丝软剑一般,硬往林尧剑鞘上弹去。

只是林尧功力远胜云紫萝,这一弹虽将来剑弹开,刘远明手指也是一阵酸麻,几乎直不起来。林尧一剑不中,左掌跟着连绵而上,欺身拍向刘远明,同时叫道:“刘大人,你这是何意?还不快放开昭训娘娘?”

刘远明咬牙与林尧对了一掌,二人各自退开几步,道:“林将军,请你不要再拦我了。”

林尧是禁军千牛卫中的第一高手,也曾与刘远明交过手。

那是刘远明辅佐太子东征之后,圣上加封他为左屯卫参将时一时兴起,吩咐他与林尧切磋一番,当时林尧在刘远明手下只走了九十一招便败下阵来。

百招内便击败了禁军第一高手林尧,刘远明的名头也在朝野之中传了开来,整个大隋都知道了京口北固刘家的手段。

只是刘远明自己心里清楚,林尧的功力远不止如此。若是真要对战,自己虽然有把握能胜这位千牛卫都统,却非得到一千招以后才能分出胜负。

林尧虽是武将,但是为人世故,处事圆滑。那时刘远明刚刚帮助太子平定突厥和南陈,风头正盛,既得皇帝赏识,又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纵然林尧持身中立,不参与太子和晋王之间的争斗,他也懂得要卖这个人情,给如日中天的刘远明一个大大的面子。更何况皇帝不懂武功,要他看两人拼斗千余招自然是件极为无聊的事情,自己又无法胜过刘远明,不如假做不敌,斗上几十招就败下阵来。

这时林尧和刘远明一个顾忌云青蘅不敢下重手,一个行动不便,二人你来我往,打了个旗鼓相当。

云青蘅倚在刘远明怀里,见二人越斗越紧,心中愈发焦急,连声喊道:“林将军,请你住手,听我一言。”

林尧和刘远明又换了一招,听了云青蘅的话,退开几步,仍然防备着刘远明再次轻身远去。

云青蘅长出了一口气,一双妙目之中已经噙满泪花。她放脱刘远明的手,向林尧盈盈施了一礼,道:“林将军,请你莫再苦苦相逼,放我和刘先生离去吧,我们二人感激不尽。”说着又看了一眼刘远明,双手紧紧抓住刘远明的衣袖。

林尧是何等的心思,见了二人的神态,心中当即了然。他略一沉吟,缓缓摇了摇头,道:“末将皇命在身,恐难从命。昭训娘娘,令尊大人视您如掌上明珠,您若是……有什么苦衷,也当早些秉明令尊才对。如今圣旨已下,您嫁入东宫成了满城皆知的大事,这时候再有什么念想,只怕……”

云青蘅惨然一笑,道:“爹爹宠爱我不假,但他只是我当做一件珍宝玩物细加呵护,将我养大成人,然后进献给宗室权贵,博取自己的地位,我的心思,又何尝能跟爹爹言明?”

林尧道:“圣命难违,娘娘这一走海阔天空,抗旨之罪却全要落在云大人头上,您难道不为令尊想一想吗?”

云青蘅看了看刘远明,道:“林大人不必恫吓于我,爹爹……我本就不想再见到爹爹,若真的连累了爹爹,青蘅也只有来世再报他的养育之恩了。”

林尧听了云青蘅的话,知道她虽然瞧着弱不禁风,但心志之坚,连他一个男子也自叹不如,便转向刘远明道:

“刘大人,你武功高强,末将拦不住你,末将只想问你一句:纵然你凭着一身本领,日后能逃过朝廷的追捕,娘娘也愿意跟你颠沛流离,但你可曾为北固山庄上下两百七十六口想过?你遂了愿,却要你的家人同门为你担这劫掳王妃的天大罪名吗?”

刘远明善断能谋,这些关节他也早就想通,只是先前全凭胸中一股热血,根本没考虑这些,冲动之下带着云青蘅逃出御史府,如今听了林尧一席话,灵台清明,冷汗立时涔涔而下,浑身竟微微颤抖起来。

云青蘅看了刘远明一眼,秀眉微蹙,似有话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刘远明强笑了一声,道:“林将军军务繁忙,还能对我北固山庄了如指掌,下官佩服。”

林尧是个精细人物,立时便瞧出了刘远明心志远不如云青蘅那般坚定,话锋一转,傲然道:“我千牛卫身负宫禁防卫重任,职责所在,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严查朝中大臣的出身来历是否清白是末将的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刘远明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尧见刘远明不语,更咄咄逼人:“刘大人,我知道你刘家家学渊源,在武林中是响当当的字号,但武功再高,挡得住我大隋十二卫百万雄师吗?”

“若是刘大人答应末将此时收手,送回昭训娘娘,让末将能交了差事,末将感念大人的情义,必定绝口不提此事,北固刘家两百七十六口自当无虞,大人还是安心做你的太子少傅。以刘大人的才学武功,封侯拜相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刘远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云青蘅一眼。只这一眼,虽然无言,云青蘅已经读懂了他眼中的退却之意,自己的心也仿佛大海中溺水的人一般,渐渐无力,终于沉到了最深处的海底。

云青蘅轻轻放脱了刘远明的手,又向林尧施了一礼,道:“青蘅顽劣,有劳林将军追赶。青蘅已想明白了,为人子女当恪尽孝道,若是陷爹爹于不忠不义,那青蘅真是百死莫赎。请将军放心,青蘅这就跟您回去。”

林尧尚未答话,刘远明却低低的喊了一句:“青蘅……”

云青蘅回过头来,原本死灰般的眼底又燃起了一丝热切。

只是刘远明看着云青蘅,最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青蘅只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用钝刀狠狠割了一刀,再不愿和刘远明说一句话,转头向林尧道:“林将军,青蘅年少无知,犯了大错,还望将军海量汪涵,莫向皇上和太子提起,免得连累了家父,青蘅永感大德。”

林尧知道云青蘅实则是在替刘远明求情,当即哈哈一笑,道:“娘娘放心,您全了末将的差事,末将感激还来不及,怎敢多嘴多舌?既然如此,就请娘娘回花轿吧。”说着将手一伸,便要云青蘅动身。

云青蘅再无一句言语,理了理奔逃中弄乱的喜服,向御史府走了回去。林尧想了想,又向刘远明要了他一直挂在腰间的一枚玉坠交在云青蘅手中,低声道:“宫闱深深,娘娘留着此物,以后做个念想罢。”

刘远明呆立良久,终于也举步向御史府走去,只是这位武功卓绝的太子少傅,现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耗尽浑身的力气,像极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从御史府逃出时刘远明是用的轻功,纵跃如飞,如今再要回去,三人却是慢慢行走,时间自然也久了许多,走了良久才到御史府。

林尧远远便瞧见了云定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府门前转来转去,急得满脑门都是汗,当即扶着云青蘅抢上几步,向云定兴叫道:“云大人莫急,娘娘已经回来了。”

云定兴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三人身前,盯着云青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碍于如今她昭训娘娘的身份不敢发作。

林尧忙打圆场道:“云大人不必动怒,昭训娘娘跟着刘大人习文理乐,有师徒之份。今日娘娘出嫁,刘大人爱徒心切,便带娘娘去说了些关照的话,送了娘娘一件礼物权做嫁妆,不妨事的。”

云定兴冷眼瞧了瞧云青蘅手中的玉坠,哼了一声,摆摆手让女佣送上盖头将女儿遮好,这才向林尧行了一礼,道:“小女顽劣,让林将军费心了。”

林尧摆了摆手,道:“不敢不敢,娘娘此举虽然略略有失德仪,却颇有一番真性情,也足见刘先生和娘娘师徒情深。这一番小小的风波无伤大雅,末将不会拿它去烦恼圣听,云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云定兴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林尧话中的意思,更何况太子新婚的偏妃想要与人私奔,这绝不是什么“小小的风波”,他也绝不会自己向皇上提起,触怒龙颜。只是今日来接亲的都是东宫的亲信,要如何堵住他们的嘴,这倒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了。

除此之外,云定兴还暗暗吃了一惊,心道:“这姓林的一贯行事低调,又曾惨败给刘远明,我一直当他是个武艺不济的粗人。今日看来这人倒是八面玲珑,更没想到他竟能出手拦下刘远明这样的高手,又三言两语便劝得我那性子执拗的女儿回心转意。戎马之中有如此人物,我先前真是小瞧他了。”

林尧接过云青蘅,将她扶上花轿,云定兴在一旁又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林将军的大恩,下官日后定当重谢。”林尧脚下不停,似乎全没听到他这句话。

云定兴回过头来狠狠盯了刘远明一眼,经此一场风波,他与刘远明之间的芥蒂愈深,终是不复当年伯乐与千里马的佳话了。

刘远明一路浑浑噩噩,随着接亲的车队回到东宫。满眼的繁华热闹似乎都已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太子府最黑暗的角落,仰起头想要流泪,却发现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干涸。

直到晚宴的时候,刘远明才仿佛忽然回过神来,疯了一般向太子道贺。身为太子身边的红人,刘远明的位次比任何人都要靠近太子。他不停地向太子敬酒,口中不断祝贺太子娶了这么一个德容双茂,举国闻名的美人。

座中群臣都很诧异,为何为人一向老成持重的刘远明大人今日变得如此聒噪?但想起太子对刘远明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人人也便心中了然——既然太子大喜,刘远明替太子高兴也是人之常情,更是为臣之道。

只是随着一杯一杯的烈酒下肚,连刘远明自己也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醉了还是疯了。

至于太子,早就被刘远明灌得烂醉如泥,连站都站不起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刘远明的异常。

东宫大宴,一直到子夜时分方才散去。

云青蘅不愧大隋第一美人之称,过门之后太子一连三月没有出过房门,惹得皇上和皇后颇为不满。

婚宴过后,刘远明大病一场,也连着三个月没有上过朝。

到了第四个月,已是夏末秋初时节,大兴城里外慢慢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

这一日,刘远明刚刚起床,便有家丁匆匆来报。

“刘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到明德殿相见,说有要事相商,请您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移步出门。”

刘远明此时病已大好,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随后就到。”

太子终于出了房门,刘远明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如今木已成舟,云青蘅贵为太子昭训,自己说什么也不该再有什么念想,只是每每想起那眉眼可人的娇俏女子,刘远明心中仍会深深地痛那么一下。

洗漱已罢,刘远明也没进早膳,便赶往了明德殿。刘远明住在太子府内,离明德殿不过几步之遥,还没到明德殿,远远地已经听见太子大发雷霆的声音,不知摔碎了多少茶杯茶碗。

太子杨勇是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虽没有刘远明身上那股江湖豪杰的英气,但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不过此刻的太子正背着手在明德殿中来回踱步,脑门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头顶上仿佛要冒出烟来一般,看不出半分储君的华贵之气。

刘远明步入明德殿,正要行礼,太子一把拉住他,道:“免了免了,刘大人快坐,本宫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刘远明顺势坐下,道:“殿下稍安勿躁,若有烦心之事,微臣定当竭力为殿下分忧。”

太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安什么安?再安本宫这储君之位只怕就要拱手让给晋王了。”

刘远明微微一惊,道:“晋王?”

太子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晋王,是本宫自己后院起火——刘大人可还记得右武卫府的统领?”

刘远明点了点头,道:“黄维定黄将军?微臣自然记得,他可是殿下的心腹。”

太子咬了咬牙,道:“就是这厮,本宫快被他害死了。”

“早年间曾有人向本宫进言,说这黄维定生性贪婪,长年贪墨军饷,弄得右武卫府将士食不果腹,怨声载道。本宫原来不清楚这档子事,一时疏懒也没去调查,没想到近日有士兵忍无可忍,竟逃出军营,想要上京来告御状了。”

这时有家丁给刘远明送上茶水,刘远明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待那家丁下去之后才开口道:“殿下真的不清楚这档子事吗?”

右武卫府有十万精锐,因追随太子平定突厥南陈有功,颇受圣上恩典,每年的粮草马匹,兵器军衣都是大隋十二卫中最多最好的。也正因此,有人才动了歪心思。

右武卫府统领黄维定是个将才,善能用兵,东征之后被圣上派去戍守西南边陲。黄维定自认身负战功,却被派去戍边,心中愤愤不平,再加上他为人本就贪婪,每年右武卫府的粮草军饷,十成中倒有六七成给他悄悄占了,只有马匹兵器,因朝廷管制颇严,他不敢擅动。

右武卫府是朝廷最重要的一支军队,若是没有太子的庇护,黄维定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克扣粮饷,所以太子万万不可能“不清楚这档子事”。

太子给刘远明堵了一句,脸上微微红了一阵,苦笑道:“这……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刘大人。不错,本宫确实是知道黄维定贪墨军饷的事。”

刘远明放下茶杯,略略定了定神,压下因看到眼前这个男人而惹起的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智断在胸,沉稳如山的样子。

“殿下,兹事体大,您若是不向臣说实话,臣纵有通天的本领也帮不了殿下,”刘远明盯着太子的眼睛,仿佛要把太子深心望穿一般,一字一句地说。

刘远明忽然锋利起来的目光似乎吓到了太子,太子移开视线,沉默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关上明德殿的大门,道:“先生料的不错,本宫不仅知道此事,而且……而且黄维定每年私吞的那些钱粮,大头都是送来京城给本宫的。”

“右武卫府屯兵十万,是朝廷最重要的一支军队,若是朝中没有要人支持,那黄维定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动这里的钱粮。他第一次给本宫送来的时候,本宫十分震怒,当场便想派人上奏朝廷,拿下这个贪官。只是……”

“只是咱们的皇帝陛下戎马出身,素来崇尚勤俭,王公大臣,皇子王孙们虽然地位尊崇,俸禄却不见得有多高。”刘远明接过话来,“而殿下身为太子,东宫一应事宜,再加上朝中人情,平日里的花费自然小不了。”

太子苦笑着说:“是啊,储君之位瞧着尊贵无比,这内里的苦处实在是无人可知,本宫又不像晋王和越国公那般善于经商,所以瞧着那些白花花的银钱,本宫虽然震怒,心中竟也生出了渴望之情。”

“由此本宫便一发不可收拾。黄维定不敢动马匹兵器这些朝廷严加管制的供给,只在粮草军饷上做文章。每年他私扣下的粮草都亲自押送,偷偷越过西南边境卖到党项境内,卖得的钱财他得三成,本宫六成,余下一成拿去封了地方官的嘴。”

眼见这事瞒不过刘远明,太子只得全盘托出。

偷越边境与外族私自通商,再加上贪污军饷,仅此两项,不仅黄维定的脑袋要掉,连太子的储君之位也会受到威胁,所以太子一早起来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刘远明笑了笑,似乎很不以太子的焦急为然,道:“恕臣直言,黄维定犯的可是滔天大罪,殿下您保不了他,不如抢先一步上奏圣上揭发此事,弃车保帅方为上策。黄维定虽然手握雄兵,但是毕竟僻处西南,真有用他的时候也等不及他赶来京城,实在是块鱼腩。”

太子眉头一蹙,似乎立刻就要发作,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重重地锤在了茶几上,道:“弃车保帅的法子本宫自己也能想到,若真要如此,也不必劳烦刘大人给本宫出谋划策了。”

“只是晋王出身军旅,咱们大隋十二卫中左卫、左武侯、右武侯、左领军府都是他的亲信,本宫只凭着北伐和东征才将右武卫府收入掌中。若是想制约晋王,这右武卫府实在是弃不得啊。”

刘远明道:“那殿下的意思,是要既保住黄维定,又不能牵动您自己?”

太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此事难于登天,本宫也不愿打扰刘大人养病。”

刘远明心中冷笑了一声,暗暗想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病?”

虽然太子夺了刘远明心头所爱,但刘远明感念太子恩情,依旧尽心辅佐太子。

刘远明沉吟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问道:“状子已经递给圣上了么?”

太子见刘远明神色自若,脸上虽然还有病色,那股夺人的气势却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这些迹象表明刘远明已经成竹在胸,太子大喜,道:“西南边陲路途遥远,那两个士兵尚未进京,是黄维定先派人星夜兼程把消息传到本宫这里,他也派出人手四下追捕。只是不知为什么风声先传了出来,想来父皇已经有所耳闻。”

刘远明没有说话,神色忽然变得阴冷,用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

太子迟疑了一下,道:“刘大人的意思是……杀人灭口?”

刘远明道:“死人是不会告御状的。”

太子急躁起来,道:“刘大人,你这出的是哪门子的主意?风声已经传到了京城,人人都知道黄维定是本宫的人,这时候截杀那两个士兵,傻子都知道是本宫所为,事情岂不是越闹越大?”

刘远明并没有回答太子的话,而是反问道:“殿下觉得圣上的智慧如何?”

太子不知道刘远明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不过刘远明素来智计过人,从不说无用之言,他只好答道:“父皇圣聪明断,可比三皇五帝,智慧自然是冠绝大隋。”

刘远明又问道:“那么圣上觉得殿下您的智慧如何?”

太子已有些不耐烦了,道:“本宫才智虽然远不及父皇,但也不痴不傻,这一点父皇是知道的。刘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计策就赶紧说出来吧。”

刘远明又端起茶杯,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这才道:“殿下也说了,圣上圣聪明断,才智是我等臣子所不能及的,若是这两个想告御状的士兵死在途中,圣上自然能瞧出绝不是意外。”

“但圣上知道殿下也不是莽撞之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下手灭口,惹祸上身,那么圣上的第一反应,必然是觉得这其中深有内情。”

“殿下想想,把杀人灭口的罪名安在您身上,是谁得利最多?”

“这个……本宫出事,自然是晋王得利。先生的意思是……”太子已经猜到了几分刘远明的用意。

刘远明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便是要赌一把,赌那两个士兵死后,陛下一定对此事有所怀疑,不信殿下如此莽撞,竟会公然杀人灭口,定是有人暗中下手想要陷害殿下。”

“本来殿下如今恩宠正盛,黄将军又是北伐东征的功臣,风声虽传到陛下的耳中,陛下却未必尽信,殿下自然不需要急着灭口,此时陛下一定会怀疑到晋王头上。一个贪污军饷的罪名,一个诬陷太子的罪名,殿下您想,陛下会先查哪一个?”

太子恍然大悟,连声道:“不错不错,杀害告御状的原告不是小罪,再加上诬陷当朝太子,事关重大,陛下一定会先彻查这两个士兵的死,咱们便有回旋了的余地。”

刘远明点头道:“不错。臣虽然不敢妄测圣意,但想来这一招险则险矣,陛下却绝不会怀疑到殿下您的头上。毕竟您是陛下亲自选出的储君,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就算没什么治国大才,也绝不至于愚鲁至斯。”

这话中隐藏的机锋让太子心中微觉不快,但这一丝不快并没有持续太久:“刘大人果然大才,这一招不仅给本宫争取了时间,又给晋王那厮头上来了一棒,一石二鸟,果然高明。”

刘远明淡淡一笑,清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因太子夸奖而起的喜悦,仍是云淡风轻地道:“臣既然辅佐太子殿下,搬权弄谋便是臣的分内之事。这事需做得隐秘,最后自然是查不到晋王头上,只不过会让圣上对晋王多一分猜忌而已。只是无论如何,万万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让圣上怀疑到您的头上。”

太子点头道:“这是自然。本宫这就挑选东宫最得力的护卫秘密出京,务必把这事做得干净利落。”

刘远明侧头看了太子一眼,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刚刚才夸奖你有才智,怎么现在就说出这么犯蠢的话来”。

太子给刘远明瞧得浑身不自在,问道:“怎么?刘大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吗?”

刘远明站了起来,打开明德殿的门,夏末的阳光洒在脸上,让这个刚刚大病初愈的人感到一丝惫懒,也忽然对自己身处的权势漩涡生出一丝厌恶。

“大兴皇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太子殿下您的护卫行事再怎么隐秘,能瞒得过圣上的耳目吗?再者说,黄将军这时怕是已经急疯了,满世界派人围捕这两个士兵,这两人肯定刻意隐藏了行迹,您的护卫又到哪里去找他们?”

一番话问得太子哑口无言,他也知道西南边陲到京城茫茫万里,要找两个人实在是难上加难。本来这草莽寻人,暗中刺杀的勾当找江湖中人做是最为合适的,只是刘远明向来自视甚高,又不愿北固刘家卷入官场斗争,因此一直不肯动用自己的江湖势力,太子也不好开口求助。

见太子左右为难,刘远明终于不再卖关子,道:“殿下不用担心,您只需派人快马西南,令黄将军撤回派出去追杀的人,

其余的事情臣自会料理。”

太子诧异道:“刘大人料理?本宫记得你只是在左屯卫领了个参将之职,并无权调动兵马,更何况要动左屯卫的兵,父皇岂有不知之理?”

刘远明再次侧头看向太子,脸上的自负连太子都看了出来,太子心下不由有些恼怒。好在刘远明下一刻便道:“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劳师动众,搬动兵马。臣虽然不愿家中亲人同门卷入朝廷争斗,但这会儿情况危急,少不得要动用一下往日江湖中的关系了。”

太子听刘远明这么说,顿时喜出望外,道:“刘大人,不,刘先生,您肯为本宫破例动用江湖关系,本宫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本宫一礼。”说着抱起双手,便要行礼。

刘远明自然不会让太子行出这个礼来,伸手扶住太子,道:“臣不敢当。请殿下放心,我江湖中人行事通讯自有一套手法,可以掩人耳目,不被发现。”

太子对刘远明的手腕自然是放心的,而且以北固刘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再加上他大哥刘远澄这做遍大江南北的生意,想要在西南边境和大兴城之间找出两个人来,反而比黄维定的右武卫府要简单得多。

太子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刘远明又凑近了太子,低声道:“还有件事,殿下也得着手布置了。”

“臣的计策虽可暂解燃眉之急,然而陛下查完两个士兵被杀的事,还是会派人查军饷亏空一案。殿下可速派人告知黄将军,让他补齐三年的饷银,同时多拿出一些银钱重奖军士,封住他们的嘴。再西出边境,从党项和宝髻两国采购粮食,把粮仓填满。黄将军镇守西南十多年,这些钱应该还是拿得出来的。”

“黄将军虽然贪,但臣素来听闻他治军有方,又有战功在身,想来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恩威并施之下,要想堵住士兵的嘴并不难。圣上派的钦差去了问不出什么,粮仓军库也都是满的,这贪墨军饷一事自然也变成了谣言。那时再让黄将军展示一下右武卫府的军容,陛下说不定还会觉得殿下被人冤枉,受了委屈,反过来奖赏殿下。”

太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刘大人妙计,实在是妙计!得刘大人这样的贤臣辅佐,本宫何愁得不到天下。”

刘远明目光如电,看向太子,太子自知失言,忙左右看了看,瞧见四周无人才放下了心。

太子仍然难掩心中欢喜之情,竟用力抱了抱刘远明,低声道:“刘大人的功劳,本宫都记在了心上,日后封爵拜侯,必然不会亏待了刘大人。”

刘远明略略欠了欠身,太子忽然挂上一副轻浮的脸色,嘴角一勾,笑道:“刘大人三言两语就解决了本宫的心头大患,这好消息本宫可得赶紧去告诉昭训。”说着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跑向自己的寝宫。

太子忽然提起云青蘅,刘远明心中一痛,本来已略见血色的脸又恢复了一片苍白,头也慢慢垂下,好像病魔又缠上了他的身体。

什么“赶紧去告诉昭训”,朝野之事,区区一个东宫偏妃怎有资格知晓?

等刘远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在他眼眸最深处,向着云青蘅所在的太子寝宫,有一抹仇恨和阴冷闪过。那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却已悄然占据他内心的一股恨意。

刘远明踏着夏末慵懒的阳光回到自己的居所。只是在这融融暖意笼罩下的大隋土地,头疼的远不止太子一人。

如今最为焦头烂额的当属贪墨军饷一案的主角,镇守西南的右武卫府通灵黄维定。黄维定在西南天高皇帝远,拉拢地方官员豪绅,做了十余年土皇帝,如今忽然冒出两个小兵要进京告御状,虽然太子已经和刘远明定下妙计,但他尚不知情,在军营中急得一个头大成了两个,恨不得把那两个士兵抓起来剥皮抽筋,以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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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第一次写文,望采纳,我是Sakinagirls滴成员夜恋姬哦希望你们喜欢我写的文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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