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希有国陛下,八国共推的霸主仰康觐,并非希有国的开国君主。
史书写着,开国君主是有着勇冠天下的美誉,在乱世中率领农民揭竿起义,从偏僻的蜀地打回中土,推翻前朝废帝,差一步便能征服群雄,创造统一盛世的不世英雄,仰铭劭。
仰铭劭出师未捷身先死,生前的雄心壮志,随着身死埋入墓冢之中。
死时,他有一个儿子,就是希有国现任的大皇子,按理应该由大皇子克承大统,却因为诸多将领不服,不愿奉乳臭未干的娃儿为主,公推仰铭劭为王。
开国至今不过二十余年,史书轻薄易读,身为公主本便应该了解希有国的历史,我巨细靡遗地看完一遍。
仰康觐本来的意思是由自己担任摄政王,等大皇子成年再让他亲政。
诸将强烈反对,甚至与大皇子的支持者干戈相向。
当时其他七国虎视眈眈,希有国内乱,只会让他们趁虚而入,为了防止兵变,不让仰铭劭的心血付诸流水。
身为仰铭劭胞弟的仰康觐,权衡利害得失,几番挣扎后,最终顾全大局,勉为其难登上大位,平抚国内****。
兄死弟继并不罕见,仰康觐以善谋著称,过往希有国与其他七国交涉谈判全由他包办,他与各国重臣关系良好,比起一个野心勃勃,收尽民心的枭雄,他们更乐见继任希有国的君主,是位长袖善舞,凡事多想多虑的聪明人。
唯独尹梁国反对,仰铭劭活着时,尹梁国在希有国有一位皇后,一个太子,两国是皮连着肉,生死与共的好哥们。
仰铭劭一死,继位的人竟然不是有着一半尹梁国血统的大皇子,皇后变成摆饰,过去的付出全打了水漂,这叫尹梁国情何以堪。
尹梁国是希有国的粮仓,军资的主要来源国,失去尹梁国的支持,希有国形同跛脚。
为了表明立场,尹梁国减少对希有国的输粮,请求希有国偿还过去的借款,瞬间令一个强国陷入焦头烂额中。
双方密集谈判,找出一个折衷的方式。
尹梁国愿意承认仰康觐为鹏帝,前提是他必须娶仰铭劭的妻子为皇后,收养大皇子为继子。
委屈若能求全,护得希有国千千万万的子民安居乐业,仰康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后来便是我所知的现况,藉由再次联姻,尹梁国依旧是希有国最亲密的盟邦。
希有国的两位皇子都拥有一半尹梁国的血统,只是当年的太子成了大皇子,再与皇位无缘。
这段记载充满了疑点,至少那位爱民如子,忍辱负重的仰康觐,和我认识的,贪婪、卑鄙、好色的鹏帝完全不同。
成王败寇,史书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用各种华丽滥情的文字,吹捧胜利者。
我相信长公主在野店碰上的老刘所说的,仰康觐是在哥哥背后捅刀子,霸嫂占子,拿了帝位还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希有国的皇位是仰康觐窃占,大皇子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乐见它能完璧归赵。
不单是因为大皇子与我交好,鹏帝奸恶狡诈,我从不认为,他会真心替领日国复国,不过想藉此操纵长公主。
等得知长公主跟了辛余,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长公主不会有好果子吃,而我定会成为他泄愤的目标。
大皇子重然诺、有抱负、在希有国名声极好,太子又是个恶名在外的败类。
得辛余之助,他日登高一呼,万民归心,希有国统一中土指日可待,届时由辛余领军,击退洚族、赤凶,我和长公主便能回到领日国,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
王犯将会告知大皇子,他的生父仰铭劭是鹏帝害死的,我的使命是说动大皇子,在他心里埋一颗怀疑的种子即可,证据他会自己去找出来。
辛余承诺过永不叛出希有国,得了槐山郡,却迟迟不称王,为的便是偿还昔日仰铭劭收留提拔的恩德。
为大皇子报父仇,就是辛余报恩的方式。
之后他会带着长公主重建领日国,又是替人报父仇,依旧是报恩,却是美人恩。
我期待看见两个利害关系一致的父仇的同盟。
距离太子大婚之日仅剩两天,准太子妃已在日落时进了国都,住进离皇宫不远的尹梁国使臣府。
数百名的京官,最高一品,最低六品,由礼部领衔,依照储君仪仗,候在官道上迎接,从王下至王上区,两旁百姓夹道欢贺,鸣放鞭炮不绝于耳,万人争看准太子妃轿辇经过,随后而到的嫁妆抬子,直到夜黑灯燃还没走完,看得百姓羡慕不已。
出去凑热闹的宫女回来说得活灵活现,连准太子妃的长相都说得煞有其事,彷佛面对面看过。明明在大婚之前,准太子妃绝不会抛头露脸。
「再美也美不过羿婧公主。」
那位家中是山户,在羽和宫与我较为亲近的小球儿,无条件站在我身边。
准太子妃爵尘的美名,这段时间我听了很多。
以出世而绝尘作为命名的缘由,美貌不在话下。
尹梁国古来为鱼米之乡,水灵地沃,物饶人美自是当然。
爵氏一族男女皆为美人,文武双全,与皇后系出同门的准太子妃,除了外貌必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据说皇后的弓术不让须眉,辛余仅胜在臂力强,能射远,穿透战甲,准度却不如她。
弓术是家传武艺,俪人挽弓,美杀人心,仰铭劭便是当时还是少女的皇后射箭,一见倾心,向爵门家主求亲。
太子想必会被准太子妃的风采迷得神魂颠倒。
「王姐已嫁做人妇,那能跟青春正好的太子妃比美。」
未来的皇后岂是他人能议论。
我置身事外,任由宫女们七嘴八舌争辩,坐在榻上,静静品茗,看着采儿梳理羽毛。
算算时间,大皇子该到了,打开窗户,如果宵焰在外头,采儿会飞出去找牠玩耍。
果不其然,采儿用鹰的远视能力,远远发现宵焰的踪影。
「去吧,别飞太远了。」
采儿十分听话,我没允许,牠不会随意的离开,眷恋地守着我。
不久,太监进来通传,大皇子依约前来。
小球儿按照我的吩咐,领着几个宫女去膳房张罗酒菜。
「有时候也让采儿跟别的鹰隼相处,别老是跟宵焰混在一块。」
见采儿如见我,大皇子远在御花园便收到我的欢迎。
「牠性子傲,跟其他鹰隼处不来,你送给三姐的那只白头鹰,就被牠欺负的抬不起头,还是别去祸害别人的好。」
采儿脾气倔强,有自己的偏好,像极了人。
「真不知道牠像了谁?」
大皇子狭促地说。
「子随母,当然是像我。」
我引以为荣地认下。
「我的王妹最温柔可爱,不是那等别扭,性子冷僻的人。」
大皇子对我的评价总是那么地高。
「多谢王兄的美言,小妹愧不敢当。」
说说笑笑地略过,大皇子喜欢我这里的谈笑风生,无拘无束,我就在羽和宫当一朵称职的解语花。
「婚礼大小事多如牛毛,忙坏了吧?」
我亲自替大皇子沏茶。
与康申国交恶后,宫里禁用天露茶,我改用云山雾尖,难以和天露茶的甘韵,香郁比美,但那股子淡然飘渺的滋味,更令我着迷。
跟着我喝久了,大皇子渐渐喜欢上云山雾尖,每次来我都会捎一些让他带走。
「父皇要我款待七国使臣,各邦的礼节、规矩各有不同,脑筋差点烧坏了。」
大皇子不改谦逊,虽不到过目不忘,但他的记忆力向来为人所称赞。
鹏帝的心思越来越难捉摸,以前从不让大皇子接触政务,一放手便让他负责如此重要的大事。
礼宾有礼部官员在,大皇子出现在诸国国主、使臣面前,难保不会让人有过多的联想,毕竟众所皆知,大皇子是仰铭劭亲生儿子。
「能者多劳,父皇也是想让王兄多磨练磨练。」
不痛不痒地说,多余的心思全搁在心里。
茶了小半盏,小球儿回来了,食盒一个接一个往厅里送,摆上满满的一大桌。
小球儿替我们斟酒,忍不住问了爵尘的事。
「羿婧公主华美,弟妹娇俏,有如昊日和明月,无法相提并论。」
大皇子见过爵尘,打太极闪避问题,但语气里相当肯认爵尘的美丽。
这可把小球儿逗得心更痒了,纠缠着旁敲侧击,我听不下去,叮咛她自重,她才闭上嘴,专心布菜添酒。
酒过三巡,我打发宫女离开,有了上次的教训,又听说那名宫女被处了极刑,没人敢多逗留。
「好茶、好酒、好菜的招待我,有什么事要求王兄。」
他时常在羽和宫用膳,我们之间不讲究,随便两、三个菜,一壶酒,两个人便能聊上好一阵子,见我慎重其事摆出酒席,事出必有因。
我不拖拉,从袖子拿出一封蜡缄的信。
「王姐托我交给你的。」
这封信是昨天一名宫卫偷偷塞在御花园的一角,长公主吩咐我去取。
王犯一行人顺利进国都。
信是打前哨,给大皇子一个心理准备,内容不得而知,八成是一颗猜忌的种子,仰铭劭被鹏帝所害的证据,或是线索。
最懂得父仇那种锥心之痛的长公主,要大皇子亲自体验一回攸关至亲的仇恨。
先燃起火苗,跟着浇油,最后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