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一然跟着排长来到教导员办公室门口,排长敲门打报告,教导员只叫亓一然一个人进了门。
“亓一然。”
“是!教导员,您找我。”
“对的!我找你。听说今天拉韧带被拉晕了?”
“怎么还惊动您这里了?”
“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报告!是!”
“没喊疼?”
“报告!是没敢喊!”
“没让你解释!是,还是不是!”
“报告!是!”
“有种!排长拉的你?”
“报告......”回想班长对他的嘱咐,亓一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还是不是!”
“报告!是!”
“嗯......你排长,也是想拔除你的软肋,不要记恨他。”
“是!”
“考军校吗?”
“怎么您也问这个问题?”
“哦?他已经问过了?”
“他?副主任吗?”
“副主任?是副主任问的你?”
“报告!是的!”
“你怎么回答的?”
“报告!当时我回答的是没想过。”
“那现在呢?想过了没有?”
亓一然想起当初副主任的反应,张超对他的劝告,以及班长的嘱咐,就硬着头皮回答:“报告!现在想考!”
“为什么?”
“想一想,当两年大头兵,再去当两年排长,然后退伍回家,这才算得上是完整的军旅生涯吧。”
教导员被他逗得好笑:“啥?当两年排长就退伍转业?你这是对部队的政策一无所知就跑来当兵了啊!”
“政策?啥政策?部队不给这样么?”
“当了军官是要跟国家签合同的!哪有说当两年干部就回家的!”
“还要签合同?签几年?”
“十几年呢!你也不想想,没有职业军人,部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哦......”亓一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本来是想表现的积极向上的,可是要让自己在部队待个十几年,想想还是算了。
“本科?”
“报告!是!”
“在部队能拿到毕业证吗?”
“报告!来之前武装部的老师说起过,我们学校拿毕业证比较正规,考了军校就得放弃沪江理工的毕业证和学士学位证了。所以他曾建议过大三大四去当兵的尽量当两年兵就回去,考军校不划算,大一大二的可以考一考。”
“有本科毕业证的话,大学四年也是算兵龄的,你们老师没有说瞎话,你大四过来再考军校,的确不太划算。”
“是!”
“你们班长班副,对你好吗?欺负过你们吗?搞过你们吗?”
一听这话,亓一然赶忙坚定的回话:“报告!没有!”
“屁话!谁他妈新兵连没被搞过!”
“报告!没有!”
教导员又被他逗得好笑,对他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这几天师部要征集元宵晚会的节目,你们连队把你们的舞蹈报了过来,你回去通知你们舞蹈队的几个成员这件事,明天上午我会安排你们二排长带你们去排练,就这些事,你可以回去了。”
“是!”
亓一然辞别教导员就出了门,排长站在楼梯口等他,见他出来赶忙上前询问:“教导员都问了你啥?跟你说了啥?”
“报告排长!教导员让我去通知舞蹈队的成员,明天又要排练了!”
“就这些?”
“那您还想让他问什么?”
“去!我能想让他问什么!”
亓一然不敢怠慢,回到班里跟班长打了声报告就去通知舞蹈队的其他人。第二天吃过早饭,二排长果然来各个班把舞蹈队重新召集到一起,带去了大礼堂。刚到大礼堂,就看到副主任又在指挥调度,舞台上依旧是排练的不亦乐乎,二排长让他们原地待命自己个儿小跑着跑去副主任那里报到。
有个人拍了拍亓一然的肩问:“小战士,你叫什么名字?”
亓一然转过身来,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军官的脸,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是谁,赶忙回答:“报告!我叫亓一然!”
“亓一然!哪个亓,哪个一,哪个然?你写下来。”那军官说罢从兜里掏出纸和笔交给亓一然,亓一然就接过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亓一然,哪个单位的?”
“报告!新兵三连三排七班!”
“三营的,这就好办了!”
“领导您说啥?”
“哦,没什么!你来之前是不是学过音乐的?”
亓一然回想起当初副主任问他相似问题时的场景,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军官,寻思反正怎么回答他也不会说自己什么,干脆照实回答:“报告!学过吉他,也接触过声乐!”
那军官点了点头,见二排长回来了,赶忙闪开了,亓一然看着他归去的方向,见到了几个女兵,这才想起来,这军官就是军乐队的带队军官!可是他怎么会跑过来问自己的信息。
亓一然这边还没回过味来,二排长就跑回来整理队伍,把他们舞蹈队原路带回了,合着这次副主任连看都不看就把他们的舞蹈毙掉了。
元宵节到了,虽然不像春节那般隆重而多彩,也是从上午第三节课起就开始放假了的。电话房老早就挤满了人,亓一然百无聊赖,兀自回了班里看起书来。这刚翻开第一页,又被班长夺了去。
“看啥书呢?”
“汪曾祺的散文集,还是那一本。”
“就我之前给你摔地上那本?”
“对啊!班长,不瞒你说,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觉得你这人有点那个啥的。”
“哪个啥?”
“就是那个啥,刚到部队嘛,来之前多少也听说过部队里老兵的形象,你懂的。”
“哦,我记起来了,我记得当时你他妈还很吊的跟我说什么‘你动我可以,别动我的书’,没错吧?”
“哈哈,可不嘛。说来也怪,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有些很偶然的瞬间,你会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或者曾经就发生过,仔细想想,却又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就是觉得曾经发生过。”
“这个谁都有过吧,虽然你班长没啥文化,但是咱也知道,这个不都被啥科学家解释过了嘛,反正就是正常现象就对了。”
“重点是,那一幕我来部队的车上就梦到了,你敢信吗?”
“梦......梦到了?我靠,你都没见过我!”
“是没见过啊,所以我梦到的你的形象很模糊啊。”
“竟扯淡!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你搞你的吗?”
“班长别闹了,您那个搞法简直是恩赐,我都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亓一然看着班长的脸色突然又一沉,熟悉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他,赶紧把嘴管住,做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妈的,不想说了!搞这么矫情!”
“别介呀,您不说,万一我以后还犯这种错咋办。”
班长一琢磨是这么个道理,便又继续道:“也是从我摔你书那次开始的!哈哈!”二人一阵玩笑,班长告知了亓一然原委。原来亓一然和张超他们沪江来的兵是最后一批到的,这班长老早之前就有了他俩的资料,看到亓一然的身形时,就隐隐感觉亓一然是个好苗子,可以培养培养。班长的本名叫李晨光,那时有部特种兵题材的热播电视剧里,男主角的名字跟他虽然不同姓,但却重了名,班长说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叫这个名字尴尬过。他的军事素质虽然在连队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平,奈何跟人家特种兵还差了十万八千里,更别说还是被电视剧夸张化了的角色,连队里常有战友拿他的名字开涮,虽然他也知道大家都是跟他开玩笑,可是玩笑话听的多了,就会成为扎心窝子的话。他自知自己是没人家电视剧主角那个命,可是看到亓一然的时候,却让他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自己当不了特种兵,能培养出一个也算没有遗憾了。这亓一然的军事训练能参与的是从来不偷懒的,进步自然也是最快的,加上那次他摔亓一然的书时,亓一然对他的那个态度,妥妥的是个刺儿头兵,他深觉得自己的眼光没错,出头之日指日可待了。可是当新训到练拳法的时候,每到换亓一然打手靶,拿靶的人都隐隐感觉害怕,说是亓一然有股子要杀人的劲儿,他自己也试过,这的确已经不止是他训练他们时强调的杀气了,而是亓一然自带的,发自内心的杀人的欲望,他自问平日里对待亓一然的方式还不足以让这个新兵萌生对他如此强烈的恨意,那时他就知道了,亓一然心中有着戾气,有着想杀的人,这种人,当了特种兵就是双刃剑。班长说到这里时特意问了下:“亓一然,你有仇人吧?想要亲手宰了的那种仇人!”
亓一然像是被他这突然的提问抓住了什么,慌乱了一下赶忙又镇定下来,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阳光明媚,淡淡的回道:“有一个,不过,即便我亲手宰了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你当不了特种兵!你这样的人,当了特种兵,迟早是个祸害!”
“我才不当特种兵呢!单凭我那韧带和腿法,我也没戏了,班长,以后别拉我韧带了,我只要拳头能杀人不也一样嘛!”
“谁还敢拉你韧带啊!他妈的再给你拉出个好歹来,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过你也别灰心,部队里有说法,好拳不如腿,好腿不过腰,只要踢的狠,管它踢多高,咱们部队练的是一招毙命的身法,腿法飘不飘那是给领导看的,只要能一招之敌,谁管你韧带拉没拉开!再不济,战场上还有班长班副冲在前头呢!”班长正说的起劲,猛地又想到什么,追问道:“什么样的人能跟你有如此深仇大恨?”
“以后时机恰当了,再跟您说吧。”
“哟呵,还跟老子卖关子!对了,不知道下连后怎么分班,你要是在我的班,就做好心理准备,不敢说把你练成特种兵,至少也得练的超过我!你别怪我心狠,到时候我会更变本加厉的搞你的!”
“是!您尽管放马过来!认一句怂我出门就不说是您带过的兵!”
“别他妈耍贫嘴了!你听着,咱们连队有个第八年的二期老班长,到现在搞人还没个分寸,连长到时候应该不会再给他带班了,安安稳稳的过完最后一年他也就滚蛋了,但是碍于他是教导员的堂弟,最终怎么做决定还说不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被分到了他的班,一定要收一收自己的性子,记住班长一句话,自在不成材,成才不自在,练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即便到了别的几个班长手里也是一样,听到了吗?”
亓一然隐约感到心头一热,差点没流出泪来,压低着声音应着:“谨遵班长教诲。”
“别跟我整这些洋词儿,欺负我没文化是吧?”
“不敢,班长,谢谢您!”
“谢你妹!还整这么客气!你们现在真是幸福啊,据个枪爬个战术还提前给你们买护具,哪像我们当新兵那会儿,大冷天在水泥地上据枪,学战术在水泥地上,卡时间都是在泥地里,没有泥地用水滋出一片泥地爬。最恶心的是我新兵连班长,我到现在都恨他,不可否认他成就了我,但我依然恨他,他搞我们的时候是完全不跟你讲情分这些东西的,老兵就是老兵,新兵就是新兵,新兵不是人,是机器,是可以随意折磨的机器!整个新兵连我罚你们蹲姿只罚了一次吧?”
“嗯,只有半个多小时。”
“排长罚过你们后,你就该知道半小时蹲姿就是过家家了吧?”
“简直算得上是挠痒痒。”
“我新兵连那阵,我们班上有个人,有个周日因为去打电话没跟他打报告,被他找回班里打了一顿,然后,罚我们全班蹲了一上午,从上午八点半开始,蹲到了开饭时间!他就在一旁抽着烟看着书,其实他他妈肚子里哪有什么墨水!他就那样像看戏一样看着我们一个一个意志都崩溃了,然后偷笑,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了,我只记得当时有种强烈的念头,等到下次实弹训练的时候,把枪口对准他连开四枪,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跟他鱼死网破!”
“班长,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也有想要杀人的样子了......”
“班长今天话有点多了......亓一然,我经历过那种绝望和愤恨,所以我发过誓,等我带新兵的时候,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大家都是妈生爹养的,像你这种刺儿头兵,算你走运,落到了我手里,要是别的班长,老早就把你磨平了!”
“班长,那你班长呢?”
“退伍了,退伍好几年了,他退伍的时候,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更别说为他哭了。他也肯定没把我当回事,一起相处这么久,最终也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我不求你们将来能念班长的好,只要想起你新兵连班长的时候,别恨的牙痒痒我也知足了。”
“班长,您言重了......”
“班长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你记住了亓一然,自在不成材,成才不自在,练出来的都是自己的!下连后遇到了你班长搞你,你心里也要有个分寸,正常的体能训练那不是搞你,而是成就你,真正搞人的手段......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也不用担心。我靠!老子跟你鬼扯这些干嘛!你怎么好不容易放个假不去打电话也不去看电视!”
“电话房人满了,看电视的话,我宁可看会儿书。”
“搞不懂你,还有啊,要是下连后你班长摔你书,可别跟人吹胡子瞪眼了!吃亏的只能是你!”
“这个不能让!搞我可以!摔我书就不行!”
“毛病多!我现在要再摔呢!”
“那您摔我吧,摔书干嘛,它又不疼不痒的,您说呢班长?嘿嘿......”
“你也学人家张超成熟点,圆滑点,好汉不吃眼前亏,干嘛活的这么有棱有角,吃亏的还是自己。”
“是,谨遵班长教诲。”
二人正谈笑间,三排长来叫亓一然,还是穿着便装来叫他的!进门就喊:“亓一然呢?有便装没有?赶紧换上跟我走!”
“便......便装......排长?去哪儿?”
“我去办我的事,你嘛,副主任找你有事!”
“副主任找我?怎么还穿便装?”
班长猛拍了一下亓一然的头,骂道:“他妈的又多嘴!叫你去你就去!话多!有便装没有?”
“报告!有!”
排长赶紧拉他出门:“有就赶紧去库房找出来啊!别耽误我外出办事!”
亓一然被排长扯出门,丢到了司务长那里,开库房,取便装,班长给他找了个塑料袋拎上,就听门外有人喊:“我靠!亓一然怎么找出便装了!这是要跟排长出去执行任务了!”“不对!肯定是要去师部表演节目了!”
排长把他们都哄散开,叫上亓一然下楼,楼下有个二期士官像是等了很久,手中还拿着乐器盒,看样子应该是笛子或者萧一类的乐器,那二期士官跟排长打了声招呼,问明亓一然身份,就把亓一然带走了。
行至团大院连接家属院的大门时,亓一然老远看到副主任穿着便装披着常服叼着烟正缓缓散步,就立正向他敬礼,可是这副主任倒不像是冲着他们的方向来的,那二期士官也匆匆对副主任敬了个礼,就拉着亓一然赶紧走。亓一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问:“班长?不是副主任找我们吗?”
“谁跟你说的,是伍主任安排给咱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