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支轩内,景沂只着薄纱轻衣侧卧于床榻上,将头放在景洛膝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景洛垂下的柔顺青丝,以发绕指,以指绕发。
“景洛,你不觉得你有些窝囊吗?”
景洛卸去帝王装扮,一身雪色寝衣,在灯光的照耀下遮不住玲珑有致的身躯,闻言垂眸看着景洛,气恼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蛋,自嘲道:“使设天宸无有祁暮,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我是窝囊,我现在得到的这一切都建立在祁暮放纵我的基础上,所以当我想要反咬一口时就处处受制,每涉入朝局深一分,就增添一分对他的忌惮。你说的没错……若有夺景氏天下者,必祁暮也。哪天你姐姐我没了退路,还得在你无忧城躲躲。”
景沂静默,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景洛。
景洛也笑着,食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景沂的唇角,抬手从小几上拿了杯酒,将酒杯凑到景沂唇边喂她喝下,自己则拿着酒壶灌着。一室酒香,一旁轩窗半开风来微凉,夏日将尽,水轩外芙蕖开败只剩残荷点点,破碎,颓败。
景沂看着她胸前被酒渍微微浸湿的前襟,迷离之色从眼中闪过,口中含糊地说着,“景洛,你还在做噩梦吗?你为什么不能停在噩梦里?物过盛当杀,你渴求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父皇逝世后被臣子相逼、叔伯设计,内宫之中我们只能依赖彼此,共饮一壶酒取暖消愁。苦苦斡旋才能保住性命,还要被人觊觎这身皮囊,这是你的噩梦,我却在梦中配合着自己古怪可怕的念头沉沦。一字,情。一字,欲。
景洛苦笑,揉了揉被酒精刺激得胀痛的脑袋,“沂儿,停在那里,我们连彼此都留不住的。”
景沂抢过她手中的酒壶,仰头猛的喝了一口,呛着咳嗽,声线有些发狠,低低道:“现在也留不住。”
景洛没听清,慵懒地垂首询问:“什么?”
“没什么,睡吧。”
景沂闭上眼睛,又恢复了一贯的冰雪之态。景洛也随之躺下,拉过薄被盖好她。
云蒙山水亭外,祈暮手掌一盏玉质风灯,孤身一人缓缓走近。
亭外一清秀小童站在那里打着瞌睡,看到祈暮走近立刻上前见礼,接过风灯为他引路。亭身被竹帘遮挡,不知其中藏有什么。祈暮步履从容,在一步之距止步,微微摆手令那小童退下。
那小童子看了水亭一眼,挪着步子不敢走远。还没到半刻,亭中便有人耐不住了,语气不善道:“祈王至而不进,是怪老夫有失远迎?”
祈暮淡淡一笑,转身向水亭外走去。这是一场心理战,很明显,祈暮从一开始就拥有主导权。
竹帘无声卷起,水亭内玉虚琉璃灯炎燚流光,三位道袍老者绕桌而坐,仪容不凡,皆是仙风道骨之貌。
刚才出声的那位青衣道人一脸压抑的怒容,拍桌而起,“慢着,这就是你对长老们的态度?”
祈暮充耳不闻,步伐不紧不慢,给予他最大程度的蔑视——视他为无物。
老者气急,竟说不出话来,“你……你……”
首座的紫衣老者抬手,那青衣道人便拂袖坐下。拿起桌上的拂尘,起身飘然而至祈暮身前,作稽首礼,“祈王殿下,且慢。今日我们三人前来是为了赔罪,还请阁主降罪。”
祈暮伸手扶住他,姿态闲适,“三位长老乃是遣阁的柱石,暮岂敢怪罪?只是三位若想遣阁久存于世,北漠境内灵虚窟是最佳修行之地。”
北漠苦寒,有三百万里雪域高原,自洪荒以来便少有人烟,环境险恶,此去修行无异于放逐。
“祈暮,你欺人太甚!若没有我们三人和道陵,遣阁能有今天?师兄,我看这小儿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与其来日受辱,不若今日就取了他的性命,何必为了多年前一个不算誓言的誓言将自己逼入绝境!”,那青衣道人怒不可遏,出口声如洪钟,其中融入了内力,竹帘应声而碎,湖水激起一尺而落,水花如暗蝶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