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外突然响了几声闷雷,接着便哗哗落下了雨滴。
赵恒端坐于摇曳的烛火下,深锁着眉头看着吾陵发来的密函。他看完后立起,亲手将密函置于烛火上燃尽。
这时,舒怡踩着莲步端庄地走了进来。她的裙裾鬓角都沾着雨水,面上却挂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她对赵恒礼了一礼道:“殿下,那周国奸细已将信盗走了。”
周锦烨帮他送来顾澜之当然是有条件的。他查出了赵皇宫里有一个周皇帝派去的奸细,他要赵恒想方设法让这奸细留意并盗走一封赵贵妃十年前写给赵皇帝的信。这信当然不是十年前写的,周锦烨找了个专造假古董的怪才来,此人造假技艺出神入化,将这信做旧得十分逼真。
这信上先是写了表达了对兄长的思念之情,然后又深情地述说了她与周皇帝是多么恩爱,嫁与周秉贤是她此生最幸福之事云云,然后又写到周锦烨对他的父亲的仰慕之情,说他就算无缘登得大统,也会效忠于他的父皇。所以,她赵娴现在已不再是赵女,而是周国皇妃,是周三皇子的母亲,无论是念着夫妻之情,还是念着周锦烨对他父皇的孺慕之意,她都不能随便将周国情况透露给赵国。
赵恒点点头,双手插于背后,沉声道:“如此,便算是还了我那表兄的人情了。”
此时,窗外雨急风骤,宽大的窗户被风刮得啪啪作响,舒怡忙叫上几个小宫女太监一齐将窗户闭紧,回来却见赵恒独自托额皱眉静坐于案边。
“舒怡,你为何至今都还未出宫?”赵恒突然说道,“若实在心仪某人,孤可为你说项。”
舒怡呆了呆,既而淡淡地苦笑道:“谢殿下记挂,可舒怡不愿做那令人嫌恶之人。”
赵恒疑惑地抬首望着她道:“却是为何?”
舒怡垂首悠悠地说道:“郑将军与他的发妻自小青梅竹马,二人情比金坚,郑将军为她至今未娶一妾。殿下觉得,舒怡若仗着殿下的势嫁了过去,会幸福么?”舒怡又淡笑道:“其实,郑将军这样也挺好,与唯一的心爱之人无人打搅地白首到老,是件多美的事。”说完,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赵恒。
赵恒沉默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舒怡这话的意思。
他做事一向果决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可在顾澜之的问题上,他却如此的优柔寡断,纠缠不清!然而顾澜之却放得下他!赵恒一想到顾澜之身着红衣嫁与他人的情形,便烦躁得难以自持。难道,他要这般犹豫着待到顾澜之嫁人的那天么?!
赵恒紧握着拳头,望着窗外咔嚓闪过的银蛇般的闪电,突然意识到:他此生怕都难以将顾澜之放下了!他不能想像自己没有顾澜之相伴的一生。
“也罢……”赵恒无奈地叹息道:“既如何也越不过这道坎,孤便随了她的心愿罢……”
窗外雷声愈来愈响,雨也下得更大了,更衬得书房内寂静无声。
舒怡突然轻声道:“杞朝的靖安帝一生只娶了皇后李韵然一人……”她淡淡笑着接道:“后来皇后李氏生了三儿两女,长子便是后来的康徵帝。舒怡以为,杞朝的靖安之治与靖安帝只娶一妻不无关系。”
赵恒猛地抬目,烛火在双眸中跳动着,他目光炯炯道:“你的意思,**干净安然,皇帝的心思便全都放在了朝堂上……”
舒怡亦抬目狡黠地笑道:“此为舒怡的浅见。”
赵恒微笑起来:“不愧是赵国第一才女……这倒真是个好说辞……”
舒怡谦虚地垂首一笑。
此时的春萱宫里的顾淇之却不知道,她以为对自己有意的赵恒想的从来都是她深厌的顾澜之。她卧在锦被中,听着窗外哗哗的雷雨声,想着赵恒的挺拔的身姿,自叹红颜薄命,不由地泪流满襟!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她母亲那张令人生恐的疤痕交错的脸,更是心生寒意,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顾澜之这个贱人的死讯传到周国后,她的哥哥顾明钰悲愤之极,在与母亲进行了一番密谈后,便不顾一切地辞官云游去了。本来她母亲要带她回晋安的,可不知怎的,她母亲行至半路却又单独折回了京城,在城郊便被一伙歹人毁了容貌。
从此,回到了晋安的母亲心性大变,整日以面纱遮容,半疯半醒,疯时打骂丫环、摔杯撕纸,醒时泪流满面、呆若木鸡。她的父亲顾凭显对此厌烦之极,便命人将她们娘俩儿一并迁至了顾府的偏角。
一日,她母亲清醒时突然拉着她的手,抖着嗓子对她说道:“快、快离开周国……就算去和亲……也要离开周国……你父亲打算将你嫁与那个周坚做填房……”周坚是周国有名的王爷,他已娶了五房妻子,那五个妻子全是在进门三年内死去的。据有人暗地里说,那些妻子全都是被周坚凌虐致死的。她父亲之前便要将她一碗药灌死,看来现在令她嫁给周坚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顾淇之忙只身偷偷前往京城求见圣上,自告奋勇去和亲。圣心大悦,立即嘉奖了远在晋安不知情的顾凭显。她临行前,竟又被那赵贵妃请了去,面授了不少机宜,那美丽的赵贵妃最后微笑道:“你且安心去,本宫自会保你母亲平安无事。若遇着了难事,界时还望公主相助一二。”这便是明摆的交易了。
她顾淇之在这短短的大半年里,看尽了人间的丑恶,历尽了世间的悲苦,她的这颗心不是早死了么?却又为何在遇着赵恒时复活了呢?想到了赵恒那日看她眷恋的眼神,她的心中一时不知该苦该甜。
最近这几个月,她控制不住地制造各种机会与赵恒偶遇。赵恒每次待她都彬彬有礼,却再也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以为那只是因赵恒的心志坚定所致。她是对方的庶母,这样的不伦之恋可是要被杀头的。她现在若不是这样的身份,而是像顾澜之那样是个赵国大将的嫡女,那么……想到了这里,她不由深深地嫉恨起顾澜之来。顾澜之不过小她三个月,她现在是个残花败柳的庶母,而顾澜之却依旧是待字阁中的娇俏女郎!上天怎会如此厚待那个下贱的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