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梁前脚刚到仓库，后脚就闯进来一个人，什么多余话也没说，直接撂下一句：“林董事找你有事，麻烦来一趟。”
赵梁经过上次的会议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个林董事。反正身世很神秘，不知道是哪方人物，人家猎头公司也查不出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以前做过职业经理人，后来做天使投资人，做得很成功后就功成身退了。再后来好像是听说跟这位童老板私交甚好，被他请来在公司转型时期做荣誉董事，说是荣誉董事，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又在公司很有说服力，反正直接代表了老板的意图。这就更让转型的事情变得扑所迷离，不知道老板想怎么弄，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弄，所以才让底下的人去瞎折腾。
赵梁跟人走了一半，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他接了起来，只听一道沉稳年迈的声音缓缓道：“小子，去趟旁边的电子市场吧！我手机坏了，你陪我去修吧！”
赵梁喂喂了两声，简直气愤不平，你老人家悠哉悠哉，不代表他没事好吧！他刚准备往回走，旁边冒出来一辆车，有人从里面打开车门，赵梁一眼就望见了里面的林董事。
他刚要走过去爬上车，那老大爷从车里慢慢钻出来，一把甩上车门：“不用送了，我们走过去。”
赵梁愣在原地，好几分钟没有说话，心想：本来我还想看看董事长的车厢是怎样的，没想到连进都不让进的。
老大爷很健谈，什么都聊，又感觉什么都聊的很云淡风轻，既不想跟你深入了解，也不想与你有进一步的沟通。
等走到电子市场时，他掏出手机，站在玻璃柜台前，看了看周围嘈杂的环境，笑了笑道：“你们现在修的什么牌子的手机居多啊？”
那人一看老大爷用的是三星的手机，左看右看，眼神动了动：“大爷，您这手机是真牌子的还是假牌子的啊？”
老大爷笑眯眯道：“你说呢？你修手机的难道看不出来么？”
那人将手机往柜台上一搁，神气活现道：“这还真说不好！国内现在有些杂牌，也就是你们说的假冒伪劣，那功能其实比正牌的还要好。只是没有品牌机有名气而已。”
老大爷哦了一声：“比方说呢？”
赵梁刚开始还有点百无聊赖，后来听着听着觉得忽然有了点头绪，只是灵感闪现的太快，还没有抓住，就飞逝过去了。
那人抠开老大爷的手机，将里面的电池和电话卡拿了出来，仍旧是左右仔细打量：“比方说，有些杂牌的音乐播放功能就比什么三星的，诺基亚的要好，电池也很耐用，还可以储存很多首歌曲，现在很多大学生买手机就是为了拍照和没事的时候放歌听的，打电话倒成了其次……”
“为什么？”赵梁忍不住插嘴道。
“因为话费很贵啊，现在大学生哪里有很多钱的，跟女朋友煲电话粥一般都是发发短信，或者是到公用电话亭打的，只不过现在联通和移动在掐架，说不定，话费又会降下来也说不定……”
赵梁看那人的眼神不停的闪动，就多留了个心眼，果然见他暗暗从柜台底下拿出另一部机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打算偷梁换柱。赵梁正要伸手制止，老大爷仍旧不动声色道：“那你觉得手机应该具备哪些功能啊？或者其他人到你这里修手机最主要是什么功能坏了……”
那人若无其事的盖上手机盖，刚盖上可能觉得原装电池比正版电池更耐用，又将电池给抠了出来，悄悄换上了另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电池。
赵梁这下真的怒了，抓住那人的手正要破口大骂，又被那个林董事一把拦住了。赵梁没好气的打量着他，实在搞不清他是什么意图。
“你到旁边去坐会。”老大爷吩咐了。
赵梁不服气，几次想要戳穿那个人的把戏，都被林董事波澜不兴的给掩盖住了，他一时半会也摸不清老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黑着脸，随便拿起旁边一台花里胡哨的手机。
这手机放在支架上，旁边放着一台电钻，赵梁好奇的拿了起来，只见它的壳是三星的，里面的电池又是杂牌的，看不出厂家的，手机键盘又是诺基亚的，真不知这人是天才还是庸才，反正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居然给它好生生的组装起来了。
赵梁还刻意按了按按键，给自己发了条短信，然后在手机里浏览了一遍，发现程序很多，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功能很齐全。
那人见赵梁一直在玩这台手机，表情很是得意：“感觉怎样？这是我没事的时候瞎琢磨的，比那些什么三星什么的耐用多了，而且电池一点都不耗电……”
老大爷也好奇的拿起这台手机，边玩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小伙子，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话呢？”
那人将零件拆的不亦乐乎，见两人浑然不觉，眼神里还显示出一抹恶作剧，连摄像头都给倒腾了下来：“现在大学生最常来修的是手机键盘，还有音量按键。不过现在大学生很喜新厌旧，手机坏了一般都直接换新的，很少来修，来修的一般都没有什么钱，而且就算来了，最多修个两三次，再坏的话，就是卖肾也要换台新的。”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赵梁问的很直接。
那人将手机又开始重新组装，抬头指了指店面上的文字：“我又不是只修手机，我还修电脑，还修MP3，机箱坏了我也修，我还负责给人家牵网线……要不然我这店早就关了好不……”
赵梁心想，这下总算可以直接拿着手机，来个当面对质了吧。老大爷仍旧挡住了他，拦在他前面，慢条斯理的拿起手机问：“那你组装的那台手机可以卖给我么？我老人家看着很喜欢……”
那人以为得了小便宜，乐呵呵的道：“拿去拿去，我改天又倒腾倒腾就出来新的了……”
赵梁偏着头，满脸无语，心想：大哥，你不是吧，真正赚钱的你不会收钱，这种小偷小摸你还傻呵呵的偷着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老大爷还算是个比较有良心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翻开里面的百元大钞，给了他三张：“我也不白拿你的，一百元算是我修手机的钱，另外两百元算是我买了你这台组装手机。”
那人乐得笑不拢嘴，一把将票子直接揣进兜里：“那是那是，欢迎常来看看啊！”
老大爷笑呵呵的说一定一定。两人在电子市场逛了一下午，收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名片一堆，全放在赵梁的手中。下午还算阔气，叫来了一辆车，直接送往了电器商场。又这样逛了一下午，直到接近天黑，赵梁才算松了口气。
赵梁在马路上与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实在有些忍不住，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这样算不算侵犯人家的知识版权啊？”
老大爷看了看染红的晚霞：“我难道没有问他的意见么？”
赵梁被噎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服气：“他只是不知道这样组装也是很耗费脑力的，如果卖过正规的公司是要收钱的。”
“我难道没有给钱么？”老大爷又问。
赵梁气得笑了，本来以为他是位很仁义的老大爷，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阴险，可能语气有些不好：“他那是不知道这台组装手机的价值。”
“那你说说它的价值在哪里？”
“它给到研发部门，可以启发研发人员很多思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们不收购的话，谁会出钱去买呢？”
赵梁脸都黑了，语气硬邦邦的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充满了陷阱和利用。”
老大爷悠然一笑：“所以咯，我故意让他将我的手机零部件换掉，改天他若是因为这台组装手机追到公司来，我可以告诉他，我既有问过他的意见，也有给过他钱，杂牌手机就是这个价钱。而且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他，如果他这样做了，他休想在整个行业混下去。因为他小摸小偷，爱占小便宜，这种人很容易出卖公司机密，在金钱的诱惑下。”
赵梁顿住了脚步，开始往回走，没走两步，发现那位老大爷也在往回走：“你不愿意听？我告诉你，要不是蓝兰叫我照顾你点，你被罗拥阳怎么玩死的都不知道！他在你媳妇身上安装了监听器你知不知道？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大言不惭的议论公司的事。”
赵梁这下子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说什么？监听器？”
老大爷依旧风云不动的往前走：“是啊，还是蓝兰找人上你家给拆了呢，她那天就打算提醒你的，看你不识好歹的那样，真的是……我老头子要不是看你人品还不错，我才懒得管这坛子破事……商场很复杂，现实情况更复杂，一步踏错步步皆错。你除了要跟同事斗，你还要跟上司斗，最后攀升后还要跟经理斗，甚至跟老板斗……你跟罗拥阳不同，你身上充满了年轻人的热血，而且坦诚正义……”
赵梁的心思一直沉浸在“在你媳妇身上安装了监听器”这件事上，整个人开始有点魂不守舍：“那你还是别夸我！我经不起夸……他那么事业有成，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什么非要看上我家的簌簌？这句话他没有问出口。
老大爷停下脚步，与他站在十字路口中央，前方是大幅电子广告牌，流动的广告光鲜肆意。赵梁只隐隐察觉出一种风云变幻的感觉，整个人感到莫名的不安与躁动。
“有没有烟？”他下意识的问。
老大爷指了指周围过往的行人，没有接话，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要记住这种风云变幻的感觉。这就是市场经济，虽然现在还不是，但是以后迟早会变成这样，永远在涌动，你如果真想在商场上有一番作为，你就要时刻奔跑着，追逐这些人群，男男女女，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习惯什么，会淘汰什么……只有弄清楚了这些，然后投身于这些流动的人群中，不断奔跑，你才能到达人生的顶峰。”
这番话算得上是赵梁真正进入商场的启蒙之言，这之后过了很多很多年，每当他被罗拥阳逼得走投无路，被变幻的市场搞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这番话，提醒自己，这一刻松懈了，可能下一刻他赵梁会活的连一个普通的农民都不如。
“如果失败了呢？”赵梁站在夕阳下，轮廓被霞光映衬得有些模糊。
老大爷呵呵笑了两声：“失败了……如果你想过成普通人的生活，那顶多只是受人嘲笑一段时间，但你赵梁选择了一个很高调的开始不是么？敢扮成高层去骚扰经理……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开始，你就要为你的选择添砖加瓦，更何况，你还有一个你爱的女朋友。我老人家只能告诉你一句，罗拥阳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你放松警惕了，你不仅在职场上混不下去，出不了头，就连女朋友也会被人抢走……这就是作为普通人赵梁的下场……”
赵梁长长的吸了口气，听着周围嘈杂的鸣笛声，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你这是在道德绑架，就因为童蓝兰看上我了？”
老大爷又笑了起来：“你觉得是，那就是。哎……你真有点我年轻时候的感觉。我年轻时候就是因为太傲了，得罪了很多人，吃过很多亏，最后才领悟大智若愚的精髓。我不希望你重复我的痛苦，所以才给你一番建议。即是职业上的也是爱情上的。蓝兰虽然非你所爱，但是却无意间帮了你的忙，你懂么？”
“我不懂——”赵梁脸色仍然有些茫然。
老大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人行道：“你这人高马大的居然连那小子都打不过，走，陪老头子我练练跑步。”
“我现在真没心情——”赵梁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坐坐，整理下思绪。
“那你拿着这台手机回去琢磨琢磨。”老大爷边往前跑边递过来手机，等赵梁追上去了，他又拿着手机继续跑，这样的你追我逐持续了一会儿，赵梁崩溃了：“我的大爷，你赢了！你扔过来我接着行了吧？我现在真没有心情……”
“你现在心情就是很郁闷很压抑，跑一会就放松下来了。”老大爷站在前方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赵梁垮下了肩膀，将外套脱了下来，心想，老子一年轻小伙，就不信连你一糟老头子都跑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