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辣条”。他说着话把一毛钱递给穿着蓝色中山装戴着蓝色小帽的老爷子。然后拿起辣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爽的同时,辣椒的味道让他不时大口吸气以减轻痛苦。大概痛并快乐着就是这么个意思。
廉价辣条的色素和油腻抹满他的嘴唇和手指。他吃完还不忘记把手指塞进嘴里深深地吮吸两下,好让这色素和油腻不至于浪费。
人生艰辛如此,辣条不离不弃。
今天家里来人,老爸格外开恩,给了他五毛钱。中午还没进学校他就花了一毛,现在还剩下四毛钱。
以前老爸给钱都是每天给一毛钱的,所以?对这忽然到来的五毛钱,他不免欣喜过狂。狂躁中还的仔细思考,到底怎么花这笔钱。现在还剩下四毛。虽然只有四毛了,但是怎么花还是个问题。以至于在蹲茅坑的时候,他都还在思考着,到底该怎么花这笔钱。
虽然在这之前,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要是有了五毛钱,该怎么花,要是有了一块钱,又该怎么花。再多的钱他也没有想过。他算计着,有五毛钱的话,就都买辣条,一毛一根,可以吃五次,细水长流,慢慢享受。可是真的拿到五毛钱的时候,又把原来的计划都打乱了。剩下的四毛钱,怎么花,这是个问题。
他的同桌是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她妈妈每天用一条红色丝线给她扎一个漂亮的马尾,头发精黑,眼睛水凉。他和她说,你的眼睛真好看,水亮水亮的。不过没有我的亮,我爸爸说我鬼灵精,眼睛贼亮贼亮,成天就知道找他要钱。那女孩子原先坐他前桌,马尾很长,上课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课桌往后拉一点,使得课桌与女孩的座椅之间留下一条很小的空隙,然后把女孩的马尾悄悄放进空隙里,再把桌子推上去掩紧空隙。之后就开始把下巴磕在桌子上,用手戳她的脊背。起初她不理会,他就接着戳,女孩一着急就转头过来,并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叫声。
“出去”
那个长相古董知识储备同样古董的老师然喝令道。
后他就被光荣地揪到了教室门口,当了一节课的门神。
那会儿学习好,老师处罚也不记在心上。
后来老师说要重新调换座位,让大家同学排两排,按照个头高低站好。女孩就站在他右面的前一个。一比划,他就在自己这一排也朝前走了一个位置。
然后,成了同桌。
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现在他们关系挺好。原来刻在桌上的三八线也成了装饰性图案,已经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了。
这天两个人在课本上画了半节课的小人大人和几个猪头,实在无聊,就解下她的红头绳两头打个结,玩起翻绳的游戏来。这种游戏大家都太熟练了,老套路,没什么新招,玩起来也只是消磨时间而已。
好不容易下课,他摸摸肚子前面衣服兜里的小钱,一张两毛的,两张一毛的,都在。褶皱肮脏的纸币上面印着劳动人民们的头像。
人民真的太艰苦了。他也艰苦。为着怎么花五毛钱还要绞尽脑汁地想。
他掏出一张一毛纸币攥在手心里,朝着校门口摆地摊的老爷爷处跑去,心想这再来一根另一种口味的辣条,这一天就真的是完满了。
那种熟悉的递钱的手法和取辣条的手法证明他是这摊位的常客。这次他买了一根,塞进嘴里嚼着,犹豫了一下又花出了另一张一毛钱,又带了一根回去。
这思想斗争相当激烈。一毛钱呐老天爷。
他用一根辣条收买了自己的同桌。
不要说一毛钱很少,那可是全部财产的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啊。一根辣条沁人心脾啊。
还有两毛钱。
他决定了,
买一根糯米冰棍,刚好两毛钱。送给他同样贫穷的同桌。这是慈善事业的第一步,他的一小步,同桌的一大步。
人艰至此,不能戳破。为了交一个好朋友,这真是下血本了。
这次,
五毛钱啊就这样花光了。
他在课本上用铅笔画下几个中英文掺杂的字:
deng我有钱了,e了只吃la条,ke了只吃nuo米冰gun。
那是2003年。他的志向远大。贫穷到连一包辣条都买不起的孩子。
两块五毛钱,一包辣条。
后来等到上初中那个年头,糯米冰棍价格一路飙升,都已经到五毛钱了。辣条的价格倒是平稳的很,十几年几乎未出现过波动。那会儿已经有钱了,可以买很多辣条,一个人使劲嚼啊,咂吧手指的坏习惯也在她母亲的教导下改正了,然而辣条吃到动情处,还是忍不住吮了一下手指,这一下才把以往的味道找了回来。就像吃泡面,若是不把吃面吮吸的声音吃出来,总感觉是不过瘾的。
所以,一定要咂吧一下手指,才是熟悉的味道和原来的配方。
后来,吃辣条的孩子长大了。有钱了,就不吃那种一毛钱的辣条了。
他现在,除了卫龙,啥都不吃。
现在他咬着一根辣条,辣得眼泪直流。
老照片微微泛黄,
北方患病城市顶空的上弦月,微微泛黄。
他想,要是再过几年,大概就会记不起这些东西了。
毕竟太遥远,太遥远了。
遥远到一毛钱都只用来收藏的年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