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Daisy,今年26岁。
我在想念一些人,坐在飘窗上看着下面空荡的街道,住了11年的阁楼,第五年的时候,不忍烟灰的墙壁,买了淡蓝色的漆,彻底的刷了一次,从那以后,就更加的爱这个30平米的小屋子,我这辈子都想住在这里面,这里很拥挤,有过爱,有过忏悔,有过不忍,有过失望。昨天下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女人说自己是社会作家,明天上午八点要来找我聊天,我告诉她我五点起床,你要找我,那就六点。六点,门铃声,我打开门,竟然是一个戴近视眼镜,穿牛仔裤的女孩儿。我们面对着在窗下坐着,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光滑细腻的一塌糊涂,还有她那青涩的笑,说着自我介绍,我没听进去,讲话的时候露出一部分的牙齿,一颗颗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完整轮廓。她拿出录音笔,按下最大的圆形按钮,着了蓝色的光,不停的闪烁。“Daisy,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她拿了纸笔准备记录,我突然间讨厌她,标准的口音,标准的微笑,标准的开场白,标准的步骤,将来我还会看到我的过去被用标准化的字体印刷在标准化的纸张上面,我讨厌所有的标准化,讨厌这一切既定的安排,何况,她根本不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人,我习惯在讲电话的时候闭上眼睛,这能让我更加专注的倾听,电话那边的声音明明是沙哑成熟,我甚至听到通话间断时,踏着火机的声音,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只是替代她来取得录音的。把她赶走以后,我点了一支烟,医生让我戒烟和补钙,我戒不了烟,所以我只能倒了餐后两倍的牛奶,回到飘窗的软垫上,看着她出了门栋走向北边的马路,没有回过头。
“我的故事…”那个姑娘的话提醒我回想过去发生了什么,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两年,也是最困顿苦恼的两年,那时是多么年轻,多么幼稚,不顾后果的冲撞,做了多少愚蠢的事,又伤害了多少爱我的人,在那之后,我时常忏悔,就像Pearl曾经教我们的那样,面向着东方,双手按在胸前心脏跳动的地方,望着前方,默念所犯下的罪孽。忏悔能让我觉得安定,在无法挽回一切的残酷事实里得到慰藉,那些陈年往事总是选在漆黑的深夜发作疼痛,我希望Pearl还在我身边,如儿时我偷吃了珍贵的肉干后站在她面前忏悔,她的手搭在我的右肩上,释放我的过错,我掐了烟,闭上眼睛回忆,那都是来到黄槿之后的事了。
Mandy与我们分开后,我告别Ada,在黄槿下了车,那年我15岁,还穿着Nancy给我做的窄旗袍,她在上面绣了无数朵小雏菊,是夏季的圣安斯后山特有的紫色品种,中间有五枚淡黄色的蕊,Vic绑了木栅栏,钉在竹林中间,它们就在那圈抛打光滑的栅栏里,生得旺盛极了,深深的紫色发自嫩绿的草地,书上说紫色是红色和蓝色融和在一起的颜色,书上还用红色和蓝色各自标记动脉血和静脉血的颜色,昨夜登上这南下的火车,薄薄的票据也分红蓝两种等级,来到黄槿后的一周,我咬着炸馄炖,看见忍香内衣特写模特上半身的海报,她穿着一件纯蓝色的经典款,饱满的胸脯上有一片微红的唇印,那唇印很真实,不是死板正规的唇,仿佛是匆匆印上的,亲吻后依然不舍得离开,旁边扫出一片模糊的红,下面依旧写着那句广告语:难忍那屡幽香。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穿忍香的内衣。
下车前,Ada对我说:“我们都是逃难无根的人,才使我们有坚定的信仰,我会回家乡石栗,你在黄槿下车,我听说黄槿的人自由浪漫,那里的生活轻松快乐,该是你能生活的地方,你跟Mandy不同,不比她灼热的血液,Vic曾对我说Mandy身上附了一头兽,生气时瞳孔颜色会变深,脸上更有释放过能量后留下的纹,那是它们从她身体里钻出来保护她的痕迹,我们要走不同的路,所以不要怪Mandy,因为我们注定分离。”她打开我的手心,看见Nancy的项链,“想Nancy吗?”我使劲点点头,她握着我的手,“记住,不要再提从前,对谁都不可以,记住了吗?”“嗯,我会放在心里的,Ada,抱我一下,像Nancy抱我们那样。”她含着泪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背负的东西不能太多,脚步不能太沉重,这样对自己不好,等我安顿下来,就来看你,我们再一起去枫香找Mandy,Daisy是坚强的孩子,眼睛闭起来,不哭。”那年我20岁,离开梧桐的那晚,只有哭的最凶,我记得跪在沙子地上膝盖表面嵌入沙粒的痛楚,我记得火的温度,灼热的假象,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与她们不同,圣安斯有我在这世上的全部回忆,可我无力挽救,只能捂着脸在那恶魔面前痛哭,任由它毁了我的存在,那晚是我第一次看见Aad哭,连她都已经对圣安斯产生了感情,大家都慌了神,我看不见Nancy,急忙要去寻她,一抬头看见Mandy站得笔挺,面对着耀眼的熊熊大火出神的发呆,Nancy最终是被这滚烫的焰火带走了,去了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世界,我找不到她,眼前即是地狱,那一处处焦黑的尸体,面目全非,扭曲的人型蜷曲在房子各处的角落,人逃不出的困境,在墙壁的缝隙中绝望窒息而死,可即便遇着了残酷意外,还得再受一把火海的苦,在明亮中烫的皮开肉绽,直到现在成为一具干枯冰冷的尸体。我蹲坐在她砌的花坛边,我把手轻轻的搭在石阶上,在这里,深深的地下,我们一起埋了她给死在腹中的孩子织的香囊,每年的3月,马蹄莲开放,清新又纯洁,Nancy是很容易动情的人,她要保证那段日子里房间有马蹄莲,我在剪青绿的茎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问她为什么要种马蹄莲,“她本该在这个季节出生。”我看她鼻头又红红,我赶紧麻溜扎捆,然后钻进她的怀里,“我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们不要分开。你看,我像不像她。”Nancy的胸脯很软,她赤脚穿雨鞋,露出紧实的膝盖和壮硕的大腿,在圣安斯的各个地方出现,打理一切,四周都是她温暖的体温,和小腿肚上鼓掌的肌肉一样,引起一种强烈的足以依赖的力量感。“Daisy,你早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