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虚弱的道:“回县令大人,小人家住城外的坡子村,母亲早丧,和老父相依为命。只是上个月,夜里突然刮大风变冷,小人老父感染了风寒,找医生治病,吃了很多药,久治不愈,为了给老父治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
“手里没钱,医生不给治病。”
“小人典当了家里的贵重物品,将先母留下的首饰遗物都当了,还是没治好。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这几天都在街上乞讨要饭,要到的却不多,回到家里,都给了病中的老父,小人自己,已经是三天没有吃过一口饭了。”
“可是我父病着,每天咳嗽,光吃饭怎么能吃好?小人不忍心,看到这位大婶家的铺子里面卖着药材……”
向那个胖妇女一指,继续道:“这些天给我老父煎药,恰好认识了这些药材,发现这位大婶铺子里出售的药材,很多都是给我父治病用的,不得已之下,偷了一些,实是不该,请县令大人赎罪。”
小偷的处境打动了所有人,人群里微弱的声音传出,有人低声哭泣,替小偷的处境伤心。
“唉!”县令忍不住叹息一声,目光却落在许义的身上。
没有想到,这个小偷,偷人药材,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老父病重,家里没钱,买不起药,做人子女的,难道就应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父病死?作为子女,何其忍心?
不得已之下偷药材,原是尽孝,违背了法律,却情有可原。
自己治理一方,身为一县的县令,治下有人治不起病,因病而死,难道自己就全无责任?
小偷尽孝而偷,也是犯法。自己利用刑之鞭鞭打这个小偷,坚守了法律,但却违背了大义,故此承受了大义的反噬。
目光再一次的落在许义身上,这个少年,年龄虽小,但却深明大义,自己也比不上。
“诸位乡亲父老!”
县令很快就有了决断,对围观者拱手。
“不敢不敢!县令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就是,我们无有不从。”众人连道不敢。
县令道:“这个小偷,偷人财物,是为犯法,罪不可恕。但他老父病危,不得已而偷,偷的是药材,还是为老父治病,乃是尽孝,情有可原。我想赦免他的罪,各位乡亲父老,以为如何?”
刚才许义代人受过,县令利用刑之鞭击打许义,反而引发了大义的反噬。连象征着至正至公的刑之鞭都受到了损伤,这些人看在眼里,谁敢提出异议?
“谨遵县令大人吩咐!”
众人纷纷道。
“多谢各位乡老成全。”县令拱了拱手,众人再次连呼不敢。
县令转向小偷。
小偷刘明被衙役扶了起来,只是刚刚挨了好几鞭,再加上身体虚弱,好几天没吃饭,此时依旧站不稳,只能够被衙役扶着。
县令道:“刘明,你老父病危,为人子女,心急之下,偷窃药材,情有可原。但偷人财物,终究是犯法,以后不能再这样。”
“是,县令大人。”刘明的声音很微弱,显得不甘,县令的话,让他对法律产生了敬畏,却更加忧心老父的病情。
县令道:“你别急,我还没有说完。”
“我身为一县父母官,有责任把县治做好,让治下百姓安定,人民富裕。你身为我治下百姓,老父生病,治不起病,竟然要沦落到窃人财物,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我给你十两银子,你拿回去,给你父亲治病。”
见刘明似有推脱犹豫的神色,立即补充,“这十两银子,是我从自己的俸禄当中节省出来的,清清白白,你尽管拿去使用,不用有顾忌。”
“谢县令大人!谢县令大人!”刘明跪倒磕头,感激至极。
县令吩咐衙役将刘明扶起来,提醒道:“回去之后,换个医生吧,不要再找原先的那个医生了。”
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这么长的时间没治好,要么是那个医生的医术有问题,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但不管是哪一方面有问题,那个医生都不可信,所以县令才会这么提醒。
“是,县令大人。”刘明连忙应承,语声感激,随后又向许义道谢。
围观的人看到这种情景,纷纷道:“县令大人义助诊金,我们岂能什么都不做?这位小哥,我送你一两银子。”
“我送你五百文,给你父亲治病。”
“我送你……”
就连被偷窃药材的胖妇女也道:“这些药材,你都拿去吧,给你父亲熬药,此外,我再送你三百文。”
“谢谢!谢谢!”刘明不住的道谢。
见众人纷纷表示善举,县令点头的同时,却也暗暗摇了摇头,知义而行和见义而为,终究是不一样的。
前者或许能够凝聚出大义,但后者,仅仅只是增加一些善德罢了。
县令的目光,最后又落在许义身上,语气和善的询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许义躬身向前行礼,“回县令大人,学生姓许名义。”
“许义,许义,舍生取义,好名字!”县令大声称赞,随后又问,“你修的是孝德么?”
他见许义手拿孝之杖,自然而然的,就以为对方是在修习孝德。
许义摇头道:“县令大人,学生学得是大义。”
“大义?”县令一怔,下意识的道:“大义难……”
本来想说‘大义难修’,说到一半,便不禁停住。
大义或许难修,但眼前的这个学生,却已经初步凝聚出大义的光辉,也未必就没有一丝希望。
如果他知道,许义今天只是第一天上学的话,更不知道怎么想。
“许义,许义。”县令念叨着许义的名字,向轿子走去,“我记住你了,周先生收的好弟子。”
上了轿子,还向许义挥了挥手,吩咐轿夫,抬轿离去。
众人齐声道:“恭送县令大人。”
“谢谢!谢谢小哥!”小偷刘明再次冲许义道谢,十分诚恳,如果没有许义的话,自己非但不能够得到为老父治病的钱,而且极有可能因为犯法,被县令的刑之鞭打死了。
他虽然尽孝,但终究是犯了法。没有大义的存在,法律制裁犯法的孝行,依旧是天经地义。
许义点了点头,提醒道:“快回去吧,买点吃的,顺便想办法尽快给你父亲治病。”
“是,谢谢,谢谢!”小偷刘明再次道谢,手拿药材银两,走出人群。
众人的目光,从小偷的身上,落在许义的身上。一双双眼睛不停地在许义身上上下打量,看着许义的眼神里面,有欣赏,有赞叹,甚至还有羡慕。
“这是谁家的少年?”人群当中,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打探许义的来头。
“少年姓许,肯定是许家的,莫非是那个许?”有人猜测。
那个许是哪个许,众人心里,隐隐的都有自己的猜测,不少人猜错了,但也有人做出了正确的猜测,“莫非就是前几天,儿子中举的许忠许员外家的?”
“那个许员外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叫做许理,而且还中了举人,年龄比这个少年大得多,怎么会是他?”有人提出疑问。
“我知道了,是许二家的,许忠有一个弟弟,叫做许恕。这个许恕早死,留下了一个儿子,比许理小得多,或许就是他。”有人小声的做出推断。
“是他?”一个老头的语气说不出的惊叹,“那个许忠,不是变卖了家产,带着全家去京师了么?丢下弟媳侄儿,不闻不问,如果是他,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许义并不理会这些人的推测,对众人拱了拱手,坦荡道:“各位乡亲父老,请让一让,让在下出去。”
对于这样的少年,众人不自禁的心生敬重,同时又有敬畏。见许义这么说,纷纷向两边躲闪,让开中间一条路。
许义坦然的从众人当中走出去。
一个大婶忍不住大声询问,“许义,你成亲了么?”
一个身怀孝德,同时又有大义的光辉笼罩的少年,正是各家有女儿的父母心中最满意的乘龙佳婿。
这个大婶,显然是个冰人。
在此时,少年一身寒微弊旧的衣服,在众人眼里,就显得分外微不足道。
许义并不回答,从人群中走了出去,离开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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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许义的母亲许秦氏正在院子里纳鞋底等他回来,儿子第一天去上学,她的心里异常挂念,既担心儿子在学堂里面,不能够用心学习,又担心自己儿子学不会。
一边做鞋子,一边焦急的等着自己儿子回来。
“义儿回来了?”看到自己儿子回来,顿时一喜。
“母亲!”许义走到母亲面前,弯腰行礼。
“孩儿,你坐下,我有话要问你。”许秦氏吩咐自己儿子坐在自己面前的墩子上。
“是。”许义恭应一声,在墩子上坐下。
许秦氏将正在做着的针线活放在一边,认真的向自己儿子询问,“孩儿,今天在学堂里面,学的怎么样,学了什么?”
许义道:“先生教了三字经,还送了孩儿一本书。”
“书呢?”许秦氏问。
“母亲,书在这儿。”许义把三字经拿出来,让许秦氏看。
“这是书籍,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义儿,你要好好保存。”许秦氏嘱咐着,见许义点头,又问:“义儿,先生教的东西,你都学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