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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个清明,太凄清

1

现在的生意的确是越来越难做了,东莞纺织女工的工资已远不比十年前,海岳也无力雇用她们,而今流行的服装款式又是不识字的女工们制作不了的。为了维持作坊的运作,他只得将许多工人解雇了。而他的生意自然也越来越不景气。对于电子商务,海岳又几乎一窍不通,而作坊的租金又在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攀升,光靠着以往存下的积蓄,海岳更感到前路渺茫,一家四口的吃住,两个孩子上万的学费已经使他累得喘不过气来,而他本不温和的脾性也变得更加暴躁了。

赌,仍旧是免不了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想要摆脱已是不可能了——况且,纵是拔出来了,自己又该去做什么呢?所以尽管他觉出了自己的荒唐,也仍止不住要往火坑里钻。有时他会完全将输赢置之度外,去那里纯粹是为了借那大起大落的刺激感来掩盖自己无从逃避的压抑与空虚罢了。可自己的心终究也是麻痹了,此刻的他就如同在山顶滚落的巨石一般,碾平了一切在半途阻止他的障碍,在彻底撞毁于山脚之前,他不会停止的。

甚至,他会觉得一切赚钱也无非是为赌钱做的准备。活了半生的他总算明白,人生不过是一个不断地与钱打交道的过程,自己在玩弄钱的同时也被钱玩弄着,正与艺术家在操纵艺术的同时又被艺术操纵着是同一个道理。因得出这个结论,他竟有点飘飘然,并更加虔诚地奉行这一人生至理了。

不过楚芸和庭宇的学费他却是不敢动的。他在心里盘算着两个孩子完成学业所需要的所有费用,这一部分费用,他都细心地存着,赌场上输得再大也不肯动这些钱。自己的一生已经毁了,他不能把孩子也毁了。

其实他并非没有悔过的时候,当他身上一切值钱的事物都已被抵押待尽时,他曾坐在街头独自思索过。他少年时曾是老师眼中终将有大有作为的人物,在校的成绩也极少落到第三名,他有理由相信自己是有能力的人,而有这样的能力的他,为何竟落到了这番境地?

毫无疑问是那二十块钱。

他想如果自己当初付得起二十块钱的学费的话,那么他就能升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并顺利进入大学,在那个时代能考上大学便等于拿了铁饭碗,他也许会成为某家国企的职工,不会如今天这样辛苦地挣扎在生死线上。而他一切的悲剧归根结底,便是没钱的缘故。这个表层逻辑很好理解。

他把自己说服了。的确,这都怨不得自己,只怨命。这样一来,良心上的担负也就交卸了。都是命,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也因而极其看重庭宇的学业。十二年的学习,知识只是手段,一切的手段都只为促成一个获得学位的目的。而学问又只是为了工作,把一切说透了,仍是一个“钱”字。钱的确有着世人都不得不承认的好处。可偏偏庭宇学习不很用功,完全没有自己当时的风采。他总是把太多时间放在一些换不来钱的事上。在闲书中学多了学问,自己的学问他就不大肯听了。他不知道要亲儿子接受自己的观念为什么就这么难。

不过,他相信生活会使庭宇后悔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因而他也仍旧把所有的期盼放在孩子身上,这下,他又原谅自己了。原来自己并非一个没有原则的人。

然而空虚也仍旧是无处不在,孩子终有一天会离开他,而他与妻子之间也已再也没有什么情感可言,日子也是越过越拮据。他懂得可怜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拯救自己。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小巷里那惨淡而摄人的灯光。

他憎恨那个地方。如果他从未踏进过那个地方的话,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可他进去过,尽管多次发誓于那里决裂,可他在麻将桌前皱着眉的情景总是过不了多长时间便会重演。之所以值得憎恨,也不过是它无法摆脱的缘故。

他仿佛看见自己拎着一把斧头,将自己用半生时间造出的世界一寸寸砸毁,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能不能不这么做。然而在这样的自我毁灭背后,却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巩固着。这是一条自己用半生的磨难领悟出来的,人生至理。

2

丈夫出去后,乔蕙是从来睡不着觉的。她总是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两个孩子在学校的生活,有时思想疲倦了,就凄然地望向天花板,一个晚上,就这样空自流淌过去了。

当然,她哭过。却是悄悄的。

当门在一声凄婉的“吱呀”中被推开后,乔蕙甚至会误以为进门的是个午夜的劫匪,但无论如何,他总算来了,她算得了些安慰。平时,就算一只猫从窗外窜过,她也会出神好久的。

从海岳近乎绝望,又含有着深深悲愤及几分自悔的神情里,她很快就读出了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

“又去运货了?真是辛苦你了。”乔蕙面无表情地说。海岳瞪了她一眼。

月光下,妻子凄凄的目光竟使他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恐惧。

这恐惧,来自愧疚。乔蕙隐隐预感到,当愧疚被日渐消磨殆尽时,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将会把她,逼上绝路。

其实早就想了断了。无奈自己没有工作。一直以来,她也不过相当于海岳的纺织工罢了。而更重要的是,她舍不得孩子,任何一个都舍不得。她并不是没有脾气,她知道怒火不会使现实发生太多改变。因而她只好一直忍耐,一直等待。心累了,不敢向丈夫坦白,不敢找孩子倾诉,只好把泪落在枕头上。自己的苦处已难以排解,丈夫回来时,又要去体谅丈夫的苦处。她知道凭一个女人的努力是挽救不了一个正在倾塌的家庭和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的,可不这么做,她又能如何呢?

怒火终究有忍不住的时候。这天夜里她用了最委婉的语气向海岳指出了他的错处,然而没用。她只引来了一段不堪入耳的痛骂。乔蕙心里乱得很,听不清他骂什么。喋喋不休的大致都是些对生活压力的埋怨和对自己“不知体谅”的叱咤等等。算了,由他骂好了,自己干脆充个傻子,倒还安稳。所幸他没有动拳头。

就是动了,又如何呢?她想:把我打死了,也可算作一种解脱吧?只可惜看不到庭宇楚芸成家的日子。但愿庭宇能好好照顾妹妹吧,这一点他从未让母亲失望……

朦朦胧胧中,她已渐渐睡去。耳边,依旧是一片风声雨声。

3

庭宇楚芸回家后,家里已是五天没人打扫。乔蕙头发凌乱着,一个人在屋里静静做着厂里要的服装样板。海岳没在。孩子们见状,兄妹分工,打扫起屋子来。看着忙碌的孩子们,乔蕙心里说不上来的酸楚。

隔天便是清明,这是海岳极看重的日子。所以这天他来得极早,一回家,便收拾起行囊,预备着隔天回家扫墓。他想把庭宇带回去,而楚芸又想跟着哥哥,所以家里就只剩乔蕙一人了。其实乔蕙也可同去,但又怕惹起海岳的不快,便推要做样板不去了。海岳听了她的解释,只点了点头,并没答话。

第二天一早,海岳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乔蕙早起做好了点心要海岳带去,临走前又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出门时,对面的郑维安蹲在门口,红着眼睛焚烧纸钱。

孩子们向母亲和冯大爷告别后,就乘车往高速路驶去。副驾驶空着,楚芸庭宇一起坐在后排。前面海岳叼着烟,怅然地望着单调的马路,眼里颇觉刺痛。若在别处,兄妹俩坐在一起总会有有说不完的话,今天见父亲是这样的状态,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楚芸觉得父亲真的好可怜。

望着平旷的山川,海岳有好多话压在心头,一些积累了半世的委屈,也在一点点涌动了起来,胸口有种刺痛感滚动着,并慢慢剧烈起来。他像一只有苦难言的困兽,在命运的牢笼里年复一年地挣命,终究也无法挣脱。到头来竟需到自己的孩子处倾吐。尊严此时对他来说,已太过奢侈。

“庭宇,楚芸。老爸的苦处,你们是知道的……”

楚芸庭宇垂了头,默默听他说下去。父亲的苦恼,他们比谁都清楚。海岳听两个孩子没反应,迟疑了一会,又继续说下去。

孩子心里,不由得沉重起来。

“人这一生,就是好多痛苦堆成的,谁也别想逃……老爸十三岁时就开始自食其力了。我父母死的早,那以后我什么活没干过?从早到晚替人干活,打柴,割稻,挑水,几乎破出一条命来,日子还是苦。那时有亲戚说要接济我,我不肯,我愿意自己自食其力,每天夜里挑灯读书,没过三更绝不上床。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到了中考,我还考了年级第二……”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免露出一点骄傲来。

可是骄傲并没持续多久,神情便又凝重了,那个一生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此时又被撕开,一点点淌出血来。他咬了咬牙,接着说道:“要我能上高中,那事情就不一样了,然而别人不懂我的苦,连学校也是只瞪着钱看,我就因交不起二十块钱学费,连高中也上不了,没办法,又被逼回了打工这条老路。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谁不想有点知识?可有用吗?命,这都是命啊!”

庭宇楚芸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爸读不成书,为什么?老爸出来的那些年受人欺侮,为什么?咱家日子过得苦,为什么?没钱,没钱啊!没钱,再多的学问也撑不起你的腰杆来。所以我要你们好好念书,什么原因?念书就是为了上大学,大学文凭就是一块敲门砖,拿这个敲门砖敲开一个好企业的门,找个收入高的工作干,这辈子就不那么愁了,不用像我一样……我们家,现在都入不敷出了……”

……

“钱啊,你们会明白它的好处的,没钱读了书还不是给人打工?我叫你少读闲书是有道理的,学生就是学习用的,读再多闲书也是浪费时间,现在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偏偏不懂得珍惜……你还算好的。我有个朋友,他儿子顾恒舟就是读书给读傻的,现在他除了满口酸文,别的他懂个屁!学完高中出来考三本,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只能给人干重活,可他还执迷不悟,每天夜里还点灯背着他爸偷读,一天给抓住了,腿差点没给他打断……我就怕你也学成他那样的傻子。”

“这个世界很残酷!”他重重地强调道。

庭宇无力反驳,道理他都明白,无奈他未谙世事,长辈的“警世通言”他怎么也消化不了,幸而自己的成绩还算过得去,没有顾恒舟那么严重。顾恒舟这人他认识,是个高他几届的呆子,据说他荒废了整个高二学年给一位和他没有任何瓜葛的女孩子写书,可惜女孩对他没有感觉。后来女孩上了名牌大学,他却不得不提前觅生计,两人从此再也无由见面,他的日子也必然是越过越艰苦……

庭宇无端想起,顾恒舟这样的人,也许也是会哭的吧?

庭宇有时觉得自己很可悲。虽明知一条路走不通,却终究要硬着头皮闯到底。而至于中途是否撞得头破血流,却不是他在意的了。想到这,他抬头望着昏暗车顶,仿佛看见了一片渐渐向他压近的天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眼里出了泪……

汽车驶入了山洞,四周顿时一片黑暗。但庭宇知道,在山洞的尽头,会有光明等着他……

4

从东莞到潮州有将近五百公里的车程,又兼潮州人乡土情结浓重,每年清明前归乡的马路上总会因客流太多而拥堵。一堵,往往就是个把小时。这时车里的空气闷了,便常有人下车透气,所以一路上都是熟悉的乡音。人们各自操着些粗鲁的语言来谈论着与故乡有关的种种,车道上不时有高高的笑声爆裂开来。而海岳也开了车门,把腿架在方向盘上打盹,廉价的皮鞋在阳光的照射下灼灼生光。

天气热得反常,尽管收音机里反复噪响着的都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句子,可庭宇既感不到一丝春天该有的清凉,且因从未见过祖父祖母,心中自然也难有什么断魂之悲感。因气氛松动了些,他便和楚芸谈起了些学校里的事情。楚芸听说舒岑真的去了他们班,心里仿佛比哥哥还要高兴。海岳听见他们的笑声,虽不甚欢喜,也只得由他们去了。

间或有两个电话打来,一个是母亲的,她问他们到了哪里,又叮嘱孩子们要注意防暑,海岳不很耐烦地答应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而另一个电话,却是一个叫曾叔叔的打来的,这个电话使父亲脸上添了点笑容。曾叔叔似乎是父亲结识了许久的朋友,这两年常给周家一些帮助,只是孩子们都没见过他。

太阳底下,一切似乎都是昏昏沉沉的,天空中少有飞鸟,几缕遮不住日光的薄云象征性地缀在半空。山林间,一切鸟兽都没了动静,几处乡村树林里的蕉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被太阳烤得干裂,裂开处枯黄着,像是结了痂的伤口。公路上汽车发动机低哑的轰鸣与尾气又把空气衬得沉闷。干裂的马路,似乎随时会从伤口中喷出火来。

“ta.ma.de.!”海岳骂道。仿佛这样便可让马路畅通起来似。而等了许久,滞留的车队总算才开始蠕动起来。前面一处柏油路上溅着滩已干了的血迹,一辆掀起前盖的车子停在一旁,几个交警围在旁边。中间,有个躺着的老人。

楚芸把目光挪开,身子往哥哥处挨了挨。而经过这一处后,前方的交通便顺畅了许多。两旁的山从窗边一程一程地移过。山中,不时会见有坟茔坐落。

直到晚间,三人才在远房的表叔家落脚。村里的孩子望着这对来自城里的兄妹,心里满是好奇。这儿的孩子不多,大部分都随着父母进城了。而留下来的,往往是要几年才能见父母一面的。这次清明返乡的人不少,村中便添了许多农人平日难得一见的人事,村中的气氛较之以往也活跃了好些。

乡亲们见了两个孩子,无不称赞他们长得精神。一些人按乡里的习惯,见了大些的孩子便会恭维一番,末了又常会添上句“谁娶了谁福气!”楚芸听了,却不很害羞,自己也跟着人们笑闹起来。

而海岳却没有什么兴致。小时受人轻视是如此,近几年来更是如此。回到家乡,既是为了祭拜父母,也是为了悔过。每次他赌完,或者打骂过妻子,心中其实是有愧疚的。只是碍于他认为的男人的尊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肯向妻子认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低下头的人,也只有躺在泥中的父母了。所以,他向父母忏悔,是为了减轻一些良心上的负担。并以此与那些不孝的赌徒划清界限,日后再与他们相博时,心中也可有些许优越感。

清明祭祖免不了香烛纸钱,因为是乡下,迷信的人比较多所以这里很容易能找到一些出售冥物的佛具店。海岳带着庭宇同去。走进一看,虽名为“佛具”,实际上半个佛像也找不到,里面摆着的都是些财神爷、送子观音等。还有一些神郤,里面供着关羽,两旁的对联却都是诸如“财源茂盛达三江,生意兴隆通四海”之类的俗联。海岳看了倒不很留意,自己四处看了看,挑了几沓冥纸黄钱,又买了几捆香烛放在车上,预备着明天的祭祖。经过后山时,庭宇看见山里处处挂着“严禁明火”,“提倡鲜花祭祖”之类的标语,便连忙提醒父亲,海岳不听。庭宇没办法,只好明天多注意一下,防止意外发生。当时天色已晚,三人到表叔家歇息了。因为许久不见,所以表叔对他们的款待也格外殷勤些。而在谈话中,海岳掩盖了近来自己在外发生的一些事情,只说是生意不好,表叔也没过问。席间不免又谈起死去的父亲母亲,谈起海岳往日在学业上的成绩,便也引来了海岳好些感慨。

夜间,海岳彻夜未眠。少年时关于读书的梦想又开始幽幽地笼上心来,与对父母的思念搅在一处,他竟满怀悲感。而对于庭宇,海岳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便更深了。

几声鸡鸣在村里空荡而寥落地回响,月色冷冷的。

5

天明时,海岳携了孩子们,往坟地走去。

坟地便在后山,不需几步便可到达。进了山,又转过几道山路,一些高高低低的坟茔便出现了。它们大多是由水泥浇成,上面是朱笔写成的如“孝慈海陵公之墓”之类的文字,全部都已被风雨冲刷殆尽,只剩下一些粉红的痕迹。四处往来祭祀的人已占满了山头,因亲人许多去世已久,所以山上鲜有亲属的哭声。

天气一如昨日的灼热,整座山在毒日的炽烤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仿佛在不经意间就会燃烧起来,空中少有飞鸟,却有一只孤鸢在往来游弋,鸣声把天地间响得苍凉。

因为许久没来,海岳不得不把坟上的藤蔓荒草刈尽才可祭祀。庭宇取了镰刀,与父亲劳累了半个时辰,才算现出了墓碑的全貌。而庭宇用余光留意着父亲,父亲的眼角,竟有了腥红的泪意……

蹲在双亲墓碑前,海岳眼里刺痛,却又不肯落泪,直把眼珠涨得通红。许久过后,他方才取出朱笔,刷新碑上褪色的题字。血样的染料落在白幔一样的坟上,看着不能说不摄人。静默中,海岳喃喃道:“母亲的……是假坟。”

是假坟。她死时尸体已无从打捞。海岳望着空坟,止不住的悲痛如榔头般穿越三十年的光阴而仍旧清晰痛彻地砸在他的胸口。泪点,也终于大滴大滴地抛下了。孩子们极少见到父亲有这样的行止,在悲戚之余,又各自多了些惶恐。海岳在坟前磕了头,摆好果篮酒盏,三人各自上了香后,又在各自烧了冥纸。整个过程,海岳不发一言,只有眼泪越发滂沱起来,一点一滴,都似乎要把这积蓄了半生的苦楚一气泻尽,庭宇看着很是心惊。而在父亲祭拜完后,自己和楚芸也都屈身礼拜了这两位从未见过的祖父祖母,眼里却很难挤出眼泪来。海岳见了,胸中多少有些不快。

祭拜完,放眼向四周望去,小小的山林处处闪动着火光;天顶上,四处有黑烟升腾弥漫,看着很让人心惊。

随着中午将至,山中祭祖的也渐渐少了。在他们不远处有几个白净的少年,大概也是随父母下乡的,看上去十分漂亮。他们大概觉得楚芸长得标志,便以城里人优雅的方式与她示意,楚芸也笑着回了礼。

祭完父母,海岳又另提了一筐祭品,转向后山祭拜祖父母。山路比较崎岖,庭宇替父亲拎了一部分祭品,另一只手又以镰刀开路,随着父亲来到了后山,向两方更矮的坟茔走去。因有方才的经历,这次便熟悉了些。海岳在坟前扫出一块空地,布置好贡品,重复起先前的工序。而这次,远处却传来了哔哔啵啵的微响。庭宇起了疑,不禁屏住呼吸,细细留意起来。而楚芸也察觉到了,她离开父亲,到四周巡视。看着天上毒辣的太阳,一个不祥的预感在楚芸心里隐隐浮动。海岳布置着供物,也不去理他们。忽然,楚芸尖叫道:“哥,着火了!”

庭宇猛地一激灵,直蹿到楚芸跟前。果然,一处墓碑后面滚滚地起着浓烟。庭宇大惊,却还不知所措。海岳听见,也起身过来看看见着火了,虽是惊讶,却也没打算做点什么。后来还是楚芸叫道:“快下山取水!”庭宇才猛然惊觉,扭头便往山下飞奔,楚芸也动身追上。海岳忙在后头呼他们回来,一面呼叫一面招手。庭宇听见父亲的声音回头一看,见他无动于衷,气得直跺脚,却不去理他,依旧往山脚下冲去。转过了山头,见到了那两个城里人,楚芸忙冲上去叫道:“后山着火了,你们来帮忙!”可那两个少年却难为情地望着她,并未动身。楚芸见他们没有救火的意思,心里气恼,只得甩手追上庭宇,而后山的火势也在缓缓地蔓延着,林中的鸟陆续飞起,在半空里黑压压地盘旋。

绕过曲折的山路,途中横过的树枝在庭宇手臂上划出血道,他也不去护着,只顾往山脚冲刺,楚芸也紧追其后,不久,两人便到山下一处茅舍里。向主人解释清楚来意,主人也忙拎出两个水桶,装满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山赶。两个人走得遥晃晃的,半途中,水溢出了好些。

太阳灼烤着天底下的一切,背上虚汗方一冒充出,就似乎要被滚烫的空气吞噬。到了前山,那两个少年还在。见楚芸来了,先后都伸出手来帮助。楚芸瞪了他们一眼,推开他们,仍与庭宇向上山赶去。那两个人面面相觑,愣在了原地。

后山,父亲仍在坟前磕头。庭宇咬了咬牙,甩下他便往着火点冲去了。那儿火势不小,如同在野地里跳动的蛇。幸而蛇虽狂,却也不至于失控,两人一手拎着桶,一手拿着水瓢往火里钻,一左一右配合得很默契。楚芸不时被呛得直咳嗽,庭宇见状忙把她推出去,一手放下自己空了的水桶,另一边抓过楚芸的又冲入火中。楚芸不肯闲着,自己也折下树枝扑打,火光也在这样的扑救中总算一点一点矮了下去。不久后又陆陆续续有村民上来,各自拎着水桶帮忙,那堆火焰在众人的帮助下,终于缓缓灭尽了。

海岳烧完冥纸,在一旁木然地看着。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天晚后,两个孩子受到了村民的热情款待,海岳也沾了光。人们夸他教子有方,他也空泛而敷衍地应和着,脸上用做作的微笑掩饰起自己的不安,乡亲们的宴会举行到一半,他忽的想起要回东莞,勉强喝下几杯后便拉着孩子离开了。

……

在车上,海岳一直沉默着,仿佛一尊惨白的蜡像。楚芸冷冷地望着他。他心里不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静默中,楚芸问道:“爸爸,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们呢?”说完,她逼视着父亲。海岳沉默了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老爸以前比你们还热心,可社会就是这样,你一人好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就是海岳要教给他们的东西。

这也正是社会所教给海岳的东西。

的确如此,在回来的路上,狼烟四起。今年的清明热得很,许多森林都因焚纸而引起了或大或小的火灾。在经过惠州时,庭宇甚至看见一条火龙横亘在远处山头,将方圆数里的山野层层围起,火光烈烈地烧红烧透了整片天空……

庭宇和楚芸绝望而木然地望着。他们拯救不了全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驶回了那个破旧的小巷。乔蕙准备好晚饭,三人没吃,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心里,却怀揣着各不相同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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