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禾恨不得马上就离开临海城,回扎西区去,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可是他还不能走,因为他的那几个徒弟还有伤在身,需要静养,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所以他留下了。只是,他很快就从听涛楼搬了出去,在城中随便找了一个地方住下。他再也不想看到那些让他讨厌的人了。他要躲开他们。
可是,他还是没躲掉。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东西。所以,他也没能躲掉这次意外的重逢。
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萧十禾独自坐在房间里把这几天在临海城经历过的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他发现,从一开始,整个事情就存在太多的巧合。
他们还没进临海城,就在城门口听到了惨叫声,随后就看到了第一个厉鬼行凶的现场。那时间,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刚刚好。那距离,离着城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再远些,可能他们就听不到那一声惨叫,再近些,又可能生出许多事端。
在李定死亡的现场,他遇到了慕容恪。慕容恪不经意间跟他提起,张万山曾说起自己就要到了,而张万山早已在侯府中摆下酒宴,等着自己入席。侯府之中,他认定事情必然与这三个人有关,可是他们矢口否认。于是,他借着独孤谋的事情,借题发挥,抽身而去。
公孙荣来了,带着百姓,抬着功德匾,逼着他做出选择。他当众宣布,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厉鬼只会针对某些人。于是,当天晚上,张天翼死了。张天翼的死,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刚好,张万山他们三个登门拜访,他顺着台阶就坡下驴,终于被卷入其中。
指使厉鬼的是独孤谋,指使独孤谋的是张万山。现在,独孤谋死了,一切的线索都断了。好吧,从头到尾,他都被人耍了。
张万山。慕容恪。公孙荣。他们还是做着跟以前一样的事情。狗改不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应该是明白的。可是,再一次的,他差点儿酿成大错。上一次,他失去了最亲最近的那个人。这一次,他差点儿又失去了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弟子,而且不止一个。
一想到这里,萧十禾的心就在滴血。他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张万山等人居然又一次找到了他,请他去赴宴。他本该拒绝他们的邀请,可是他没有。因为他们提出的条件让他没办法拒绝。
天色刚刚擦黑,张万山就带着公孙荣和慕容恪再一次敲响了萧十禾的房门。萧十禾很是不喜,重重的把门关上,将他们挡在门外。然而,慕容恪隔着门缝对他说:“萧师傅,我的伤势已经好了。我这里有小还丹。”
萧十禾不得不打开了房门,可是他也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你有小还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大不了,抢了就是!”
慕容恪的脸色明显的有些难看:“萧师傅,我不怀疑您的能力。我也知道,在这临海城中,没有人能是您的对手。只是,这小还丹是疗伤的圣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恢复如初。如此珍贵的东西,我肯定会放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一点,想必您是能够理解的。”
萧十禾轻笑着点点头:“嗯。完全理解。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提出来吧。”
慕容恪等人相视一眼,恭恭敬敬的对萧十禾行礼,确定无疑的说:“最近发生的事情,怕是有些误会。临海城中的确是在闹鬼,我们想请萧师傅去侯府赴宴,向您请罪,还想请您在临海城再停留一段时间。”
萧十禾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拿来吧!”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重要的人了,哪怕他们有片刻的不安稳,他的心就安稳不下来。
张万山说:“东西就在侯府。萧师傅……”
不等他说完,萧十禾就走出房门,向侯府走去:“如果今天晚上拿不到我要的东西,我不介意你们再用掉三颗丹药!”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气也很平常。他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一种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到了侯府,已经是人定时分了。依旧是满满的一大桌子酒菜,萧十禾依旧是毫无形象的大吃大喝,大呼小叫的品评着美酒佳肴的优缺,摇头晃脑的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悠闲时光。上一次,他还会偶尔接过张万山等人的话头,插科打诨,嘻嘻哈哈的跟他们说话。这一次,他一言不发,张万山等人尝试了几次,想要挑起一些话题,发现完全行不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没了言语。
二更时分,萧十禾吃饱喝足,拿起锦帕擦了擦嘴,再次伸出了手:“酒宴我已经赴过了,酒菜的味道都还不错。谢谢诸位的款待。”说话的时候,他看都没有看张万山等人一眼,因为他知道,他们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张万山愁眉苦脸的让人取来了小还丹,哆哆嗦嗦的要递过去,手还没有伸出去,膝盖一软,先跪到了地上:“萧师傅,我……我……临海城中真的闹鬼啊!不信的话,你问公孙荣!他是亲眼看到过的,那个女鬼,她……她……”
萧十禾微微一愣,从他手中取过丹药,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被做过什么手脚,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哦?侯爷,哪里有什么女鬼啊?那鬼不都抓住了吗?独孤谋不都被你错手杀掉了吗?呵呵……演戏嘛,恰如其分是最好的,要是演过了头,可就没什么意思了!”萧十禾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看他那架势,不用说,是打算回去了。
公孙荣在一旁看见了萧十禾的这些小动作,大叫一声“萧师傅!”,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萧十禾的腿:“萧师傅!真的有鬼啊!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就是被那恶鬼活生生折磨死的啊!当时我就在旁边,整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啊!”
萧十禾心中一突,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公孙荣内心里无边的恐惧。因为,公孙荣抱着萧十禾的双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慕容恪也跪倒了。他一个堂堂的武将,说话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我发誓!我发誓真的有鬼!我那可怜的孩儿就是死在那女鬼的手中!这些天来,我是食不知味,彻夜难眠,每到夜间就会睁大眼睛,点亮房间里所有的烛火,提心吊胆的东躲西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丢掉了性命。萧师傅,都怪那该死的独孤谋,是他害的您对我们几个产生了怀疑!他死了倒是干净,可我们呢?我们活着比死了都要难熬!”
他们的话,让萧十禾突然想起几天前自己跟弟子们做出的那个推断。那个推断丝丝入扣,顺理成章。莫非,除了独孤谋暗中作祟,这临海城中真的有一只厉鬼?若是真的有一只厉鬼的话,那一定是与这几个人有着不浅的渊源。想到这里,萧十禾决定再试探他们一番:“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女鬼,你们一定是认识吧?”
公孙荣一看有门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认识认识!我们认识,她就是前几年在临海城中闹出风波的那个李……”
不等公孙荣把话说完,萧十禾就冷哼一声冲出了门外。公孙荣一惊之下,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并不是公孙荣没有说实话,他刚一开口,萧十禾就已经断定了他说的是实话。——若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承认此事有什么瓜葛。正是因为他说的实话,萧十禾才会如此反应。因为他感觉到了怨气,冲天的怨气,而那怨气传来的方向,正是他印象中临海将军府的位置,慕容恪的家里。所以,他赶了过去。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萧十禾就跨过半座临海城,出现在了慕容恪的府上。他张弓搭箭,把自己积攒下来的满腔怒火,向着疾冲向卧房的女鬼发泄了出去。
那女鬼察觉到情况有异,一闪身失去了踪影,箭羽落空。
下一个瞬间,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在萧十禾面前不远处现出身形。她的脸庞十分清秀,面色也与常人无异,全然没有寻常厉鬼那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眉似青山,目如秋波,脸上的神情也很是生动,似喜似怨似嗔,眼角眉梢写满了淡淡的哀愁,比一个大活人更像是大活人。只是,她身上散发出无边的怨气。她不是人,她是鬼,是厉鬼。
萧十禾愣住了。他怔怔的松开弓弦,看着女鬼,脸上满满的全是惊讶,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鬼也愣住了。她收回了本已挥出的手掌,看着萧十禾,脸上满满的全是震惊,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过了片刻,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对方笑了笑,异口同声的说:“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