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慕容恪的府上再一次围满了兵丁。这一切,都跟前一天发生过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萧十禾的身旁多了几个弟子,张万山带着公孙荣随后而至,身后跟着全城的百姓,把偌大一个临海将军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百姓手中明亮的火把将黑夜变成白昼。如同白昼一样通明的夜色中,张万山骑着一匹马,当先而立,站在临海将军府的门口,大声疾呼:“定海侯张万山,带全城百姓至此,恳请萧师傅诛杀女鬼,以绝后患!”
站在张万山身后半步的公孙荣向前两步,抢在了张万山的身前,声嘶力竭的喊道:“萧师傅,诛杀女鬼,乃是人心所向,还请您切莫迟疑,快快动手!”
百姓们沸腾了起来。他们大声的喊着口号:“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呼声震天,气势十足。
萧十禾的脸色很难看,猛然起身,回身怒视着张万山和公孙荣,嘴唇发白。他呛啷一声拔出身旁一个卫兵的宝剑,剑锋直指临海将军府的大门,大声喝道:“你们,可还记得李衍?你们,可还记得张素素?”他这一声大喝,声若惊雷,震得张万山差点儿没坠下马背,百姓们的呼喊声也为之一滞。
萧十禾一甩手,长剑指向被困在那里的女鬼,再一次抬高了声调:“这女鬼,就是张素素!她本应幸福终老,却惨遭奸人陷害,申诉无门,含冤而死。两年前,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你们都忘了吗?”
不待百姓们给出什么反应,萧十禾再次举剑指向大门:“小小临海城,三只恶鬼魂,张姓定海侯,慕容与公孙!你们都是临海城的百姓,不记得这民谣了吗?这民谣是怎么来的?多少年了,多少百姓在他们手中含冤受屈,多少冤魂泣血痛哭?你们只知厉鬼,可知这厉鬼何来?你们只看到这一只厉鬼,可曾想过人心比厉鬼还恶?看看吧!今天的张素素,焉知就不会是明日的你们!”
这一番话,就像是滚滚天雷,振聋发聩,直入人心。百姓渐渐安静了下来,看向张万山等人的目光多有不善。
就在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胡说!你如何认得张素素,分明就是一派胡言!李定呢?张天翼呢?这又该怎么解释?”
话音刚落,就又有人附和:“对呀对呀!分明就是这厉鬼行凶,残害百姓!你一个阴阳师,不抓厉鬼,反倒指责我等,分明是包藏祸心!处死厉鬼!”
接着就有人应声高喊了起来。再接着就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冲出人群:“杀啊——!”
洪水一旦冲出一条裂缝,再坚固的堤防都抵挡不住它的滚滚之势。人群也是一样的。转眼之间,人群汇成滚滚洪流,咆哮着从大门冲入临海将军府,其他方向的百姓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也都一拥而上,爬上屋脊,推倒院墙,乱哄哄的扑了进去。
萧十禾一看大势不妙,一闪身到了张素素的身旁,手持宝剑,随手布下一个阵法,将她护在身后,口中大声的呵斥,想要喝退人群。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纵然他是术法通神的阴阳师,可是围在他身边的不是厉鬼,而是百姓,一群陷入疯狂的百姓。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向百姓出手,他只能承受。
百姓们呼喊着冲了上去,卷起咆哮的巨浪,只一个浪头就将萧十禾和他的弟子们打翻在地。萧十禾挥剑刺伤了三两个人,更多的人蜂拥而上,扯住他的双手,扼住他的咽喉,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动作。
萧十禾非常狼狈的滚在地上跟百姓们打成一团,全然没有了高级阴阳师的风范。他的眼角已经瞪裂,可是他看到的到处都是麻木中夹杂着狂热的脸;他张大嘴想要呼喊,可是落在嘴上的拳脚让他只能发出呜呜啦啦的闷喝;他的鼻子在流血,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嗜血的气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好痛,就像是有人狠狠的一刀刺进了他的心脏。
萧十禾布下的阵法在人潮之中开始摇晃,终于嘭的一声碎成点点金光。受到气机的牵引,萧十禾哇的一口喷出一口鲜血,终于决定放下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振臂推开人群,纵身跃向天空,一抖手甩出一道灵符将张素素收入符中,架起一道金光,直冲城外而去。
百姓们愣住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发出了更加疯狂的叫喊,大吼大叫的对萧十禾的弟子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沈睿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欧阳浩断了一条手臂,好在他们两个还逃了出来。常万达没能走脱,因为他太胖了,目标太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捆住了手脚,按倒在地上。独孤静也没能脱身,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被吓坏了,落得跟常万达一样的下场。
沈睿和欧阳浩也被吓坏了。他们御起法器向萧十禾直追了过去,不敢有片刻停留。片刻之后,他们在城外十里的一片小山坡上追上了萧十禾。
沈睿说:“万达和二师姐陷在城里了。”
欧阳浩说:“我没能把他们救出来。我没用。”
萧十禾面如寒霜,沉思片刻,招出一把宝剑,在地上刻起了阵法。阵法刻完之后,萧十禾迈步站在中间,用剑刃划破手掌,将鲜血撒在地上,盘膝而坐,掐起了深奥的手诀:“天清地浊,乃分阴阳。冥河一线,是为黄泉。以我之血,沟通冥途,枉死幽魂,速来相见!疾!”
念完最后一句,萧十禾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张灵符,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了上去,灵符嘭的一声燃烧起来。紧接着,他身旁的阵法亮起道道幽光,阴风四起,冤魂的哭喊此起彼伏。
萧十禾在地上刻画的阵法,叫引魂阵,他掐的手诀叫引魂诀,他口中念的是招魂引。他手中的灵符,是前些天追踪独孤谋的时候用的追魂符,那符上有独孤谋的一滴血。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阴风散尽,天色却更加的阴沉,四野无声,万籁俱寂。一道轻飘飘的鬼影在萧十禾面前现出身来,正是独孤谋的魂魄。
独孤谋看到萧十禾,先是一愣,接着就哈哈笑了起来:“姓萧的,看起来你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啊!”
萧十禾没有答话,翻手一剑向独孤谋刺了过去。剑身亮起一道寒光,寒光收敛,独孤谋倒在地上,失声惨叫:“姓萧的,你想干什么?”
萧十禾依旧是沉默着一剑挥出,剑光过后,独孤谋的右臂化作飞灰,痛的他的鬼魂瑟缩成一团,不停的颤抖:“你想知道什么?我说,我说!”
萧十禾停下手来,冷冷的看着独孤谋:“说吧!”
独孤谋顾不得疼痛,连忙说道:“这一切都是公孙荣的主意!他看上了李定和张天翼的产业,想借着这次闹鬼的机会除掉他们,把事情推在女鬼的头上,便与侯爷和慕容恪合谋,逼我去做了这些事情!我一家老小都握在张万山的手上,也是迫不得已啊!”
萧十禾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又是一剑挥出,将独孤谋的另外一条胳膊也打成了飞灰:“还有呢?”
如果独孤谋此时还活着,他肯定已经晕过去了。可是他已经死了,只有魂魄之身,想晕都晕不过去。所以,他一边惨叫一边飞快的说:“一个月前,我师傅岳海涯被那女鬼杀了,侯爷惊恐万分,派人去寻求支援,可是那女鬼好长时间都不现身。侯爷怕你们等不下去,转身即走,这才将事情安排在了你们到临海城之后进行。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饶命啊萧师傅!”
萧十禾将长剑收起,负手而立,见独孤谋这般惨状,心中有些不忍,来回踱了几步,走到他身边,问:“独孤谋,你平日里与李定和张天翼他们有什么恩怨吗?”
“并无瓜葛!我以前只是听侯爷说起过他们两个的名字,还有什么玄黄丹的事情,连他们的面都没有见过。”
玄黄丹!又是玄黄丹!萧十禾的心里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他突然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可是一想到自己满身的脚印他就放弃了。他挑起一丝头发玩弄着,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张素素吗?”
“张素素?张素素是谁啊?”独孤谋满脸的惊讶。
萧十禾点了点头:“嗯。那你可以去死了!”说着,他抬手丢出一道灵符,独孤谋的鬼魂凄厉的惨叫着被收入符中。
做完这一切,萧十禾转过身来对沈睿和欧阳浩说:“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着,他闪身离去了。
欧阳浩和沈睿并肩站在山坡上,顺着萧十禾消失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个方向,往前十里就是临海城。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临海城的上空绽放起美丽的烟花,巨大的欢呼声传了过来。
萧十禾带着常万达和独孤静回到山坡上,回头看了烟花漫天的临海城一眼,意兴萧索的说:“我们走吧!”
萧十禾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探进怀里。他怀里有一张灵符。那灵符里有一只厉鬼,名叫张素素。
兵法里有一招,叫偷天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