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珉耀宗站起来,稍有些局促地低下头,道:“孩儿见了故友,一时欣喜,忘了修炼,请爹爹责罚。”
伊祁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人是耀宗的父亲,也是圣剑门最年轻的长老,于是站起身来,施礼道:“弟子清云峰伊祁月,见过珉长老。”
珉玉不理会伊祁月,也没有责罚耀宗。他走上前交代她,三日后公子将前往大泽北方的许家提亲,需要耀宗带领三百斥候共同前去。
耀宗低头应允,珉玉转身离去。
看起来……珉玉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对耀宗特别严厉呀。伊祁月一边施礼恭送,一边这样想着,她没看见耀宗失落的神情。
夜枭啼鸣,耀宗低声说:“我……我得去打点一番,不能陪你了。”
伊祁月笑笑,说:“我会去请示师父,三日后跟你们一起去。”她把双臂枕在脑后,吹了声口哨:“我闲!而且小……”她把墨儿两个字吞掉,改口道:“掌门说大泽的莲子特别好吃,我得去吃吃看!”
耀宗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脑门上一推,娇笑道:“就你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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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如蟒蛇的队伍里,伊祁月估计是最闲的一个。
师父交代,进入大泽之前的十里直到出了大泽为止,需要她用异色眼瞳勘察周围元气场的变化,小心戒备。
所以从圣剑门到大泽的一大段路,伊祁月过了将近一个月吃了睡、睡了吃的美好生活,这天她小口吹着烫手的烤红薯,小马车帘子一鼓,就传来耀宗炸雷似的声音:“小竹子!到你说的地方了!我走啦!”
伊祁月吓得一激灵,烤红薯骨碌碌滚了出去,被翻腾的泥土层层覆盖。她傻了,哀嚎着,慢吞吞地掀开帘子,窜到车顶,盘膝而坐,眼瞳一扩,变作紫金异色。
她还记得师父说话的语气,笃定了这段路一定会遇到袭击。
十里,九,八,七……
伊祁月不时瞟上一眼在许芳与蒋少君的地方,两人并辔策马,许芳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一个人,骑了马竟徒生一股英气,眉眼弯弯,嘴上一直在说、在笑。蒋少君很少回应,只是点头。
九龙山外面,蒋少君嚣张跋扈;在圣剑门时,他又沉默隐忍,情感方面又这么木讷,也就许芳能降得住他了。
距离大泽还有四里,已经能看到氤氲的水汽,可伴随水汽,还有风沙一样迷蒙的元气异常。哟,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变化了,伊祁月通知耀宗打探,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正是有人埋伏在他们的必经路上。
“是白莲教。”珉耀宗跟伊祁月咬耳朵,“真奇怪,白莲教与圣剑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来截我们了?”
伊祁月耳朵听着她,眼睛却看着许芳。后者如坐针毡的样子也是那么灵动,她压低声音:“恐怕不是对我们,而是对许家哩!”
珉耀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暗下来,肩膀耷拉下去,叹了口气。
这妮子是在羡慕么?伊祁月揽过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朵:“乖啦——快汇报给他。”
珉耀宗拿出一年前三人搭救逍遥时候所用的传讯石简。伊祁月一怔,笑问她:“你怎还留着?”珉耀宗用墨汁在竹简上一笔一划写下探查结果,字符一点一点消失,耀宗轻声说:“怎么能丢掉呢……”
蒋少君回复——白莲教在等许芳。无需担忧,一切照旧。
“这是什么意思啊?”珉耀宗挠挠头,“照旧?难道就这么等着人袭击?”
相较而言,伊祁月的脑子倒是快多了:“傻丫头,摆明了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个事,我看呐,是白莲教在等许芳,少君在等白莲教呢。”
少君?
叫得好亲昵……
珉耀宗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股酸来,她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语气突然低迷,轻轻捏捏伊祁月的袖角,问她:“你一直……都是这样叫他的?”
这下伊祁月的脑筋也慢了,下意识地回她:“不然叫什么?蒋绯?那不是外人叫的么?”
珉耀宗有些哭笑不得,可心里却更着急:“那个……叫公子,我们圣剑门的都称蒋公子……”
“啊哈?”伊祁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一年都在山上,基本见不着他,也没听别人说过,原来要叫他公子哦!”
这一年基本都见不到啊……听她这样说,珉耀宗才觉得稍微心安,端正地坐好陪着伊祁月,四下巡视,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总往一个方向游动。
那女孩儿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好甜呢……她的骄纵、她的温柔、她的高傲,都是自己比不了的。
珉耀宗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这时候一只软软的手握住她的手,珉耀宗惊讶地抬起头,是伊祁月温柔的目光:“耀宗,在不久的将来,有个阳光一样美好的男孩等着你呢。这个人肯定不是蒋少君——他呢,又闷又臭,心比天高,咱不要,他不适合你。”
“真的么……”珉耀宗的脸上仍是哀伤,可被她看破心事,耀宗反而不必装作无所谓,她靠在伊祁月瘦小的肩膀上,轻声问她:“那你适合什么样的人呢?”
“我么?”伊祁月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笑了一下:“我喜欢过一个人,他就像最最炽热的火焰一样,他很强大,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话翻天覆地,可是呀……”她的声音渐渐小下来,突然凝重起来:“等我们的人到了!”
白莲教已经与队伍先锋交战,蒋少君装得十分错愕,几息后才开始下令制敌;耀宗很快反应过来,窜出去与斥候汇合。
一片绚烂的元气争锋,可血却一点也不绚丽。伊祁月静静地站在马车顶端,驾车的弟子已经紧急戒备,周围共有二十名弟子听从她的调令。
她却没有下令,只是当着风,耸立在马车顶端。
所立之处不是最高点,可是这一刻她却仿佛站在高山上,徒然生出一股苍凉来。
——可是呀,他却渐渐爱上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翻天覆地变成了毁天灭地。直到最后,她用云玘,亲手刺入他的心脏。
再后来,她不敢爱,只因她的背负无法令她肆意放纵……哪怕最后她遇的是儒雅、温柔、英俊的唐晚,她不能爱,看着他陨落在苍莽山上。她附身稚子,用云玘结束了他的生命,然后带着疲惫的魂灵和一场赌约重活一回。
她撒了很多慌,三人成虎,到最后她也记不住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她不知道以她来说,能不能找到真正值得爱、可以爱的人。
战争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得圣剑门取胜,蒋少君振臂一呼,冷笑言:“白莲教?敢与我蒋绯争锋,必要你血流成河!追!”
于是忘了那些沉重旧事吧,小墨儿说了,大泽的莲子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