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海荒的大门已拉开,慕玺只要摆动身体就可以游进去——她腿软。海荒是死去鲛人的安息之地,这里有她曾深爱过的人,更有她年少轻狂时犯错的所有罪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不让自已哭出来,双腿一蹬,窜了进去。
渡过闸门就是海荒的真面目,怪石突兀,上面陈列着历任鲛人国国主的尸身,她不需费心去找,就能看见曾经的爱人平躺在石台上,她游过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阿澄……”
他俊朗的脸上覆了薄霜,他的怀抱变得坚硬,他的双眼原是紧闭的,被握住手后缓缓睁开,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一祝鲛人国事与愿违,自你以后任何国主都会爱上鲛人国以外的人;二祝你死不瞑目,直到你肯忏悔的那一天。
他忏悔了,他心里一直对不起她,他还牵挂着她……可这有什么用?他尸骨已寒,生机尽失,她留下的诅咒却在他曾统治的海域里肆意破坏。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千年来鲛人国的浩劫,不会有天观……
爱极生恨,如此可怕!
她的泪水决堤。
“阿澄……对不起……对不起……”
她将自已的脸埋在他冰冷的掌心,他的温度一直冻到她的心底,让她心如死灰。
“视肉长老……他临去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视肉的真身只是一团奇形怪状的植物,在此生长了千万年成了妖,有了灵智,不愿离开海荒,就成了这里的守护者,每一任国主都会得到她如母亲般的慈爱,每一任国主最终也都会由她亲手送入海荒。
视肉说:“阿澄挂念你,他不求你原谅,他说是他太懦弱,没能将你留住,好好保护你。”
“不……不是这样的……阿澄……是我对不起你……”慕玺伏在他无起伏的胸膛上,哭得肝肠寸心断。“我要怎样才能……才能赎罪……视肉长老……阿澄,谁能告诉我……”
观肉为难地说:“老婆子空长千岁,却真第一次见谶女,不能……”她的声音渐渐哑下去。
“我救不了国主,救不了小姐,我无法阻止这场劫难……”慕玺的声音渐渐变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抚摸着爱人的脸,凄凄地笑,“能见你一面,我知足了……”
她拿出小刀横在喉咙口:“我……爱你……”
视肉发觉的时候只来得及惊呼出来,可鲜血未溅,只听水流带来一句轻叹——
“死亡对于你来说,可以是逃避,也可以是殊死一搏——就这样放弃了?”
慕玺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直到自已缓缓放下小刀,才猛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愣住了。
那是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赤着身体,身周漂着足以遮挡身躯的红纱,她歪着头,双眸似渺。
“你是何人!敢闯海荒,不要命了?”对待外来者,视肉长老方才现出身形来,只见个丑而肥的老婆子举起拐杖往女子的身上招乎,女子翻掌往外一推,红纱冲过去,将视肉顶回原位,女子笑道:“得罪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打不过,视肉长老就对她干吼,女子不恼,摇摇头说:“我不能说我是谁,但慕玺可以猜得到,我不是来打架的。言灵术大成即为谶,而你天生为谶,是福亦是祸。”
“敢问姑娘,谶语何解?”
“谶之上唯有神谕,寻常谶语只需一句神谕即可解除,但鲛人族情况特殊,需得要你的命来抵。”
“我……愿意……”
“视肉长老。”女子又说,“慕玺姑娘我要带走,下次再见她该已完成心愿,请你当面答应她——将她与阿澄合葬。”
“这……”视肉长老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慕玺已泣不成声,可她心里是欢喜的。阿澄,你听见了吧,我的谶可以收回,我可以与你同眠……
待她再次平复,女子游过来,却不抓她的手,只是在她身边绕了一周:“我们走吧。”她点点头擦干眼泪,抬起头又是那个冷面的慕玺,她对那女子说:“是,小姐。”
女子嘴角一抽。
“随心曾给我传信,说小姐会身披红纱、以一副陌生人的样貌现身。”慕玺解释说。
“我原以为你们会有什么间隙,看来我多虑了。”女子一笑,又说:“我知道你一心求死,我会给你一个最有意义的死法。”慕玺听不出她是否在怪罪随心的多言,因此没有说话。女子又说:“不过现在,你得即刻到先生身边去,他遇到点小麻烦。”
“什么?”慕玺一怔。
女子掌心有元气翻涌,她突然出手在水中划开一道痕迹,那痕迹很快扩张成黑线,再扩张成空间的裂缝,她说:“我撕开了鬼域,不过没有楚炤的准头,你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找到他们。鲛人国的事,等我们真正见面再谈。”
“是。”慕玺说着就要往黑漆漆的空洞里走,却见女子一动不动,便问:“小姐不一起?”女子森然一笑:“不了,我上去看看,争取做了那个谦醴。”慕玺没来由觉得冷,不答话,低头钻进空洞去。待慕玺的气息完全消失,女子才放心将鬼域入口关闭,这当口她的容貌一变再变,竟又幻化出一条看上去颇为虚幻的鲛人尾,围绕在她身边的红纱也渐渐变成一件轻薄的衣衫扣在她身上。
来来来,谦醴——我们会会!
彦柩哲的本意是睡个好觉,可大半夜就被一阵奇怪的动静吵醒,他现身于帐子里,袖子一挥,将逍遥、珉玉、许苓一并叫醒,轻言道:“我们被包围了。”
逍遥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惊叫:“什么什么什么?”珉玉低低说:“你该小声些,莫要被人听见。”逍遥哑了一下,哼了一声,便不再吱声。这时许苓才幽幽转醒,见三个男人都严阵以待,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取出自已的九节鞭来。
小小的帐子没有灯光,风把门帘吹开,一群年纪轻轻的小元修拥挤着冲进来,却发觉帐子里的人已不见了踪迹。一个小孩说:“他们是走了?”另一个说:“走不远,叔父说过,这些人一定会来,我们用赤血决搜一搜!”
赤血决是典型的以自身鲜血为引搜寻其它元修的方法,简单却浪费。挂在房梁上的逍遥暗骂谦醴: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小孩子来为他卖命——造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