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很多人的眼里是美好的存在,因为世间从不缺乏美丽的景色。
江南下雪了,这对于久居江南的人们来说,是一件奇事。在以往的一年四季之中,江南给世人的印象就是四季如春,不少诗人都曾以这种气候作为赞扬江南风光的题材,也有不少富贵人家,一到冬季便会举家南迁至此躲避寒潮。
但今年,江南下雪了。并不算很大,比起常年处在冰天雪地之下的极北来说,不过尔尔。
其实落雪的江南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有的只是白色与绿色的交替,或者说相融。
寒风呼呼之中,蒙蒙细雪至空中落下,街道两旁的常青树木披上白色的点缀,而城中河的河道更是结了一小层薄薄的冰霜。那些顽皮的儿童压根不惧寒冷,在河岸旁踩下一个个脚印,拾起石子砸的冰霜破裂,鱼儿纷纷惊散。
尽管寒雪笼罩,但江南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如春般的生机盎然。南松街的小贩打着黄伞如常吆喝,东柳街的酒楼小二依然在门口笑脸相迎,而那西兰街的青楼,老鸨带着几位姑娘穿着厚实的棉袄,一如既往的搔首弄姿,调戏路边男子。倒是北桑街的街道较为安静,细雪甚至在街道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连脚印都没有。
这也难怪,北桑街属于江南达官贵人的居住地,这种突变的寒冷天气,娇贵的贵人们并不会有出门的念头。除了府中下人需要一早前往东柳街买菜,可以说其余的时间里,每家每户都是大门紧锁的。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然后便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的出现在街道,看模样倒有点像是小偷。但并不是如此,瘦小的身影是某位贵府中的丫鬟,身上穿着的衣裳也算得体,只是,在近午日时分,这丫鬟为何会出府呢?
只见丫鬟左顾右盼的,双手似乎是怀抱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走出了北桑街。待得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小巷之后,她在一个死胡同停了下来,又是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在确定并没有人之后,快速的将怀中之物放下,快步走出胡同,头也不回的小跑了起来。
而此时,胡同里,粗布之中,传出几声咿呀之语。
...
夜已深,雪也是越下越大。
小贩收拾着地上的买卖品,酒楼开始擦桌打烊,只有青楼里依旧欢声笑语,那些不顾大雪纷飞依旧寻乐的男子的身影倒映在黄纸窗上,姑娘们簇拥着他,好似天上人间。
死胡同里,积起的白雪已经将婴儿的小脸埋没过半,他从最开始的伸手好奇到现在小脸通红,已经处于了奄奄一息的状态。这是一条新生的生命,但很不幸运,他被抛弃了,即将迈入死亡的边缘。寒冷对于新生生命来说是致命的,甚至他现在想要发出哭声,也已经做不到了。
身体的温度正在下降,原本明亮的一双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此时此刻,婴儿应该开始感觉到眼皮有点沉了吧?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胡同口的位置,步履有些蹒跚,腰间的位置也隐隐有些弯曲,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不同之前那些路过的行人,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胡同里的婴儿。
他缓步走进了胡同了,在麻布包裹住的幼小躯体前站住,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布满皱纹的双手将刺骨寒冷的积雪拨开,把婴儿轻轻抱起。
婴儿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有些挣扎的撑开了眼皮,露出一小条缝隙,一只小手也是微微动了一下。
老人笑了笑,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轻抚婴儿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罢,这也算修行的一部分了。”
...
中土大陆靠近中央位置是洛州,那里有着远近闻名的牡丹花,还有着三大门派之一的芸山。
在中土大陆,三大门派与大夏皇朝为尊,而在世人眼中,最令人向往却不是守护中土的大夏皇朝,也不是历史悠久的神阁,更不是苦守极北的雪宗,而恰恰是这坐拥美景的芸山。并不是芸山的修行法门十分的强大,而是因为芸山的一众弟子。
自古以来,能进入芸山修行的弟子无一不是佳人。在芸山中,除了附属的几个小门小派,是没有男性存在的,这不单单是因为芸山建派之初立下的规矩,还有就是因为修行法门比起男性更适合女性。
然而,不知为何,近段时间里,芸山的主峰上出现了男性的身影,这让众多附属门派的男弟子心生妒意,却又不敢言语。
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小男孩,八九岁大小。在众多芸山女弟子的眼里,这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弟弟,每天在修行之余,都会前来调戏片刻。
小男孩叫苏凡,是芸山山主一位好友的孙子。
苏凡的爷爷因为有事需要远行,便将苏凡托付于芸山,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让一位男孩居住在佳人环绕的山峰里,隐隐有破坏了宗门规定的感觉。但令人惊讶的是,芸山山主答应了,并将苏凡就安排在了主峰上。
年幼的苏凡很是活泼,却也十分的懂事。平时大大咧咧的,见人都问好,和一众同龄的女孩也相处甚是融洽,经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而到了芸山弟子修行的时间段,他又是从来不吵不闹,就静静的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观看。
苏凡没有修行,芸山的修行功法不适合男性,而其爷爷似乎并不打算授之,至于原因,没有人知道。
不用修行,再加上芸山并没有教书先生,玩乐就成了苏凡唯一的生活乐趣。他三天两头会跑下山去钓鱼摸虾,有时候又会跑到别的山峰上胡乱奔跑。而在这玩乐的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是在主峰旁边的圣女崖认识的。
那个女孩和苏凡一般大小,有着好看的面孔,一头长发飘飘,蕴含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美丽。当时贪玩的苏凡跑到了圣女崖上,好几次都看到了这个女孩在修行的样子,而有的时候还会看见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在旁指点。
渐渐的,这成了苏凡的一种习惯,经常性的跑到圣女崖上偷看女孩修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近半年的时间,直到有一天,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叫住了他,他才悻悻的从躲藏的怪石后面钻了出来,站在女孩的面前。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苏凡似乎因为自己偷看的原因有些害羞,又怕给女子训斥,目光微微躲闪,而女孩则是睁着一双好看的瞳孔,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
“小家伙,这都偷看多久了,就不会大胆一点吗?”女子当时如此说道,还佯怒的敲了一下苏凡的脑袋。
苏凡不敢言语,揉着脑袋,看上去有些委屈。
女子宠溺的看向了女孩,轻声问道:“你想要和这小家伙玩吗?”
女孩迟疑了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至此,苏凡每天都会跑到圣女崖来,不再去看主峰上的女弟子修行,而是看着这位女孩修行。每当女孩修行完之后,苏凡便会和女孩呆在一起,偶尔也会下山钓鱼摸虾,甚至有时女子会带两人去洛州城转转,但更多时候,两个小孩都是对着一片云雾朦胧发呆。
有一天,苏凡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不怎么爱说话的?”
女孩长长的睫毛微皱,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是随便说说啊!比如说说你的家乡,你的喜好。”
女孩迟疑了一下,小脸露出一丝认真的表情,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家乡在京城,那里很繁华,是大夏的都城。”
“京城?比洛州繁华吗?”苏凡并不知道京城在哪,在他的印象里,洛州就是最繁华的地方。
“比洛州繁华很多,特别是一些节日的时候,十分的热闹。但我很久都没回过去了,因为要修行。”女孩有些落寞,似乎是因为思念家乡。
而苏凡在看见女孩的表情之后,愣了下,随即轻声说道:“到时候我陪你回去。”
女生抬头看着那张稚气的脸,笑了笑,“好啊!”
两人接下来又聊了很久,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的场景。直到夕阳西下,按照以往,苏凡是该回去主峰上的了,但这次没有,两人依旧在聊着。
或许是因为修行劳累的原因,在夜色之下,面对苏凡的一些问题,女孩没了声音,再到往后,女孩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睡着了。这让苏凡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将女孩抱回屋子里,但又深知男女有别。没有办法,他只好坐在旁边不敢乱动,却也不敢离去。
深夜,困意来袭,苏凡终究还是个孩子,承受不住困意,微微闭眼,也是进入了梦想,倒在了草地之上。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女孩的师傅,也就是那位女子出现了,无奈的看着两个相依在一起睡去的孩子,摇了摇头,便将两人抱进了屋子里。
...
春去秋来,苏凡在芸山度过了三个年月日,而在这第三年,苏凡的爷爷也终于是办完事来接他了。这也就代表着,他要和女孩告别了。
他跑到了圣女崖,那时候女孩正在练剑,长裙羽带飘飘荡荡,手中细剑掀起微弱的气浪与光芒。
女孩在看见苏凡来了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微微一笑,跑了过去。
然而,苏凡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说到,我要走了。
女孩愣住了,一张精致的小脸被呆滞所覆盖,过了没多久,竟然哭了起来。终究还是孩儿心性,舍不得自己的玩伴忽然说要离去。
苏凡也没有想到女孩这么大反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他只好静静的站在那里,反复的说着,别哭了,别哭了。
女孩哭了一会儿,便停止了哭泣,转身往屋子里跑去。苏凡一愣,以为对方生气了,叹了一口气,就想要转身离去。
但是脚步还没有迈开,女孩的脚步又是响了起来。回过头去,苏凡便看到了女孩手握着一串珠子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女孩揉了揉有些红的眼眶,将珠子放到了苏凡的手中,轻声说道:“送你。”
苏凡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女孩就掉头跑进了屋子里,手中传来珠子的冰凉质感。
...
苏凡跟随着爷爷来到了江南,在刚到江南的时候,爷爷问道,是否想要找下自己的亲生父母。
已经渐明事理的苏凡摇了摇头,说:“他们抛弃了我,我就不会再找他们。”
从此,爷孙两人之间,再无出现关于父母的话题。
...
自在江南定居之后,苏凡几次都提出要修行,但每次爷爷都是不言语,微笑摇头拒绝。
直到有一次,苏凡有些闹脾气的时候,爷爷才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活着就是修行。”
苏凡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又隐隐觉得有些道理。只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爷爷不肯教自己修行,明明世人崇尚修行。
但他没有再闹了,每天过着悠哉悠哉的生活,偶尔和邻家的孩子打闹,偶尔在江南的每条街道乱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成了一个野孩子,经常跟着一些年纪比其大上不少的孩子到处捣乱。
这也导致了三天两头有别家的大人跑到苏凡所居住的老房子里问责,一会儿陈大婶养的鸡被弹弓射死了,一会儿张大叔的种的瓜果被偷了,最夸张的就是,李大妈家的老榕树,直接被挖了一个大坑。
然而,苏凡的爷爷,每次对上门的人都是好声好气的赔礼道歉,也不训斥苏凡,顶多就是瞪一眼。
终有一日,苏凡来到爷爷的房间。
“为什么就是不肯教我修行呢?”
“还未到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
“待你再长大一些。”
苏凡闷闷不乐的离去,但又有些喜悦,总比先前得来的答案要好的多。
...
但苏凡终究没有等到爷爷教自己修行的时候。
那是一个中午,苏凡站在城中河的拱桥上,看着碧波涟漪,无聊至极。他经常会这样度过无聊的时光,看着河道,看着蓝天,看着手腕那一串泛蓝的珠子。会想一些事情,比如说爷爷几时教自己修行,京城到底有多繁华,江南真的下过雪吗?还有就是,那位芸山上的女孩,现在应该还在修行吧?
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事情是有答案的,但很多事情也只是自己的猜测。
“嘿,苏凡,站在这干嘛呢?”
苏凡转过身去,看着几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正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一道光,一道微乎其微,却似乎包含了世间万物的光,而那道光正是从老房子的方向映现出来的。没有多少人察觉,因为光混合在了阳光之中,并不显眼。但苏凡看到了,甚至产生了膜拜的冲动。
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但爷爷说过不知道的事情是需要近身去查看才能得知的,所以他迈开脚步跑了起来,一身布衣迎风被吹的鼓胀。
穿过南松街的小巷,他回到了老房子里,光芒刚好收敛。他推开了大门,走到爷爷的房间,敲了敲门,便听到了一声略带虚弱的进来吧!
心中有些不妙,推开门,便看见了爷爷盘坐在铺着木席的床上,窗台边是一盆好看的兰花。
“我要走了。”
“您要去哪?”
“所有人最后都将到达的地方。”
“我不懂。”
“你懂得,不承认罢了。很可惜,到最后都没能教你修行。”
“我自己会修行的。”
“去京城吧!那里有你想要的。”
苏凡点了点头,接过爷爷递上来的一把青色长剑,再抬头时,那慈祥的面容多了一丝笑容,但眼皮已经坠了下去了。不知为何起风,大雨也是接踵而来,兰花掉了,被风所吹掉,被雨所打落。
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至眼角开始溢出,不管怎么样的擦拭,都无法止住。
...
风刮了很久,雨也下了很久。
但终究还是停了,在黎明破晓之时。
朝阳下的江南街道,人们开始从一夜的美梦中醒转,嘴中还幽幽的抱怨着昨晚风雨的嘈杂。他们推开窗,接受阳光的涌入,又是看见了阳光从街道尽头的少年身影上,四面八方的落下。
十六岁少年背着一把剑,穿着一身布衣,布衣旁挂着一个小锦囊,走出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