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县见这少年郎风姿俱佳、举止从容,还有一股子书卷气,心下起了几分好感,倒不曾怪责他冒冒失失闯公堂,问道:“你有何冤情?”
“草民为一对孤儿寡母喊冤!”
“哦?”
“还请大人先缓一缓这杖刑,且听草民叙说其中隐情!”卫玠拱手恳请道。
此言一出,陆知县明白了几分,这少年怕是为这个‘小偷儿’来的。只是他方才已经下判……
“此案已经十分清楚,大人方才也下了判决,哪里能随意更改?”田圭适时道出了陆知县的心声,“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得小子莫非想凭着几句花言巧语来左右大人的判决吧,这岂非有损大人的威严,让大人失信于百姓?真不知你这小子居心何在?!”
陆知县果然沉吟起来,为这么件小事实在不值当耗费这般精力。
卫玠冷眼看那田圭,没想到起初的担心成了真,被这无赖讼棍缠磨上了,当真晦气!
田圭看到卫玠却是满面笑容,“你就是卫小宝?”
见卫玠不置可否,他凑近卫玠,轻声道:“听说你昨儿手气不错?”
听到这句,卫玠恍然大悟,原来这田圭是看上了他昨日从赵员外那里赢来的五十两银子。
田圭压低声道:“我田二公子打官司这么些年还没输过,你也别瞎折腾了,两个字——没用。若是乖乖的将孝敬奉上,本公子放那小贼一马便是;若是不识相,哼哼,本公子就让你们挨板子蹲大牢!”
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这田圭当真是有恃无恐。
卫玠却不理他这套,只抬眼看向上座的陆知县道:“大人……”
“大人,此人口口声声自称草民,想必定无功名在身,可他见了大人居然不跪,实在是不恭不敬、胆大包天!”那田圭竟率先发难。
陆知县闻言立时向那卫玠看去。堂上的李主簿、马典史,还有诸般衙役亦一同看来,各色目光瞬间齐聚在卫玠身上。卫玠立时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该死的身份!卫玠莫可奈何,只得规规矩矩的朝着陆知县双膝跪地。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膝盖生疏地挤压在那寒凉的地面上,那一瞬,卫玠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羞辱充斥胸臆。他努力地挺直了脊背,却始终无法抹去那强烈地‘矮人一等’的屈辱感。
田圭居高临下的看他,得意洋洋的轻哼,“不知好歹的东西!”
卫玠暗自捏紧了拳头,面上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模样,他与陆知县道:
“草民素闻大人贤名,教化百姓兢兢业业,更难得是以身作则,颇有古君子之风度。子曰‘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想必大人断案定当会三思而后行,听一听草民所知的隐情吧?”
卫玠这马屁实在有水平,陆知县面上羞臊,心下自得,接茬道:“圣人教诲不可或忘。本官且听你说说是何隐情!”
“当时这位公子醉倒在珍姐儿房里,但傅辰却始终与草民呆在芷芳小楼,不曾离开过,却不知如何去偷盗这位公子的财物?”
“哼,你们俩是一丘之貉,互作伪证罢了,还想拿这套蒙人?”田圭冷笑一声,语带不屑。
“我能让所有人都做伪证么?”卫玠道,“草民与傅辰一直在方芷小娘的房中款待贵客,这一点方芷小娘可作证!”
“证人何在?”
衙役唤来了那正等在外边的方芷。只见她步履款款的进来,柳眉凤眼,身段风流,引得堂上众人的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卫玠原想请珍姐儿来作证,虽然傅辰的确拿过那田圭的衣裳,但那田圭的袖袋里哪里有什么五十两银子,可是珍姐儿怕得罪田圭不敢出面。倒是方芷,因得了卫玠帮衬,心下感激,便自愿上公堂来抛头露面。
“奴方芷,叩见大人。”
柔柔软软的语调,娇娇弱弱的体态,盈盈下拜的模样,让在座的陆知县、李主簿等人都晃了晃神。
“咳咳……这个,方家小娘,昨日这堂上两人是不是在你房里待客?”陆知县指了指卫玠和傅辰,问那方芷道。
“回禀大人,昨日卫玠与傅辰的确在奴家小楼里款待贵客,伺候酒水。贵客们还与卫玠吟诗作对,留下了墨宝。直至后半夜方离开的。”方芷从容应对道。
陆知县闻言点了点头,斜眼看那田圭,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这小娘分明是这小子找来的托儿,不可轻信啊!”田圭指着卫玠道,“他常年在清芳院里边厮混,与这班小娘皆是熟识,大人且遣人往清芳院一查便能明了。”
这卫玠竟小小年纪在**楚馆里厮混?这么一想,陆知县对卫玠的好感瞬间降了几分。
“大人,草民虽家境贫寒,但一心向学,常与一些文人士子交往,以便增长见闻学识。他们皆是风流雅士,听闻方芷小娘得了半联绝对,便前去见识一番。草民不过是陪同罢了。”
陆知县听了卫玠所言,又见其这番读书人的风姿,心中又开始偏向卫玠。
“你胡扯,你不过就是一个……”
不待田圭继续,卫玠果断抢白道:“昨日与我同行的是贵阳杨龙友、金坛周仲驭、仪真吴伯源,皆是官宦子弟、儒林才子,亦是今科乡试考生。那杨兄还特邀草民往他所居的白鹭洲寓所,共论书法诗词。这些方芷小娘可为我作证。若大人不信,亦可往白鹭洲寻杨龙友求证!”
这有名有姓还有住址,陆知县自然深信不疑。
田圭还是头一次被抢白,正郁闷的很,又听那卫玠报出这一串的名头不禁心下暗惊。但他哪里肯就此罢休,上前一步,道:“大人,学生要告那小奴傅辰盗银,这与他卫玠在何处、认识何人,有何关系?”
这么一想,陆知县方意识到自己被那卫玠牵着鼻子走了,不禁心下暗恼,便问道:“是啊,这与盗银有何关系?”
“大人,草民方才说过,傅辰与草民一直呆在芷芳小楼,既然如此,杨兄、周兄、吴兄三人,不仅可证实草民所言,也可证明傅辰清白!”
“如此说来,不无道理。”陆知县捻须道。
卫玠再接再厉道:“草民方才还说了,要为孤儿寡母伸冤,非是妄言。那傅辰父亲早亡,自幼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其中辛酸不可为外人道也。虽说家中清贫,但傅辰上孝母亲,下友幼妹,实乃孝子贤兄也。”
“去岁,其母病重,卧床不起,其妹为替母亲看病竟自卖其身,作了清芳院的小婢,其孝心天地可鉴。傅辰更是小小年纪四处帮工,拼命干活,以图能救治好母亲,将妹妹赎出。即便月入微薄,但也从未起过什么奸猾的念头,只一味老老实实的做工。便是草民偶尔接济他一些散碎,他也是义正言辞、断然拒绝。如此骨气,如此人品,怎会有人还想冤赖他偷盗,岂非灭了天地良心?!”
堂上众人闻听卫玠真情实感、掷地有声的表述,不禁面现动容之色。一旁的傅辰听得卫玠为自己鸣冤叫屈,述说苦痛,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陆知县闻见如此,亦是对傅辰刮目相看,如何还能判他杖刑。
田圭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立时出声打断了这满堂的同情,大声道:“大人明鉴,此子巧言令色,不足为信!学生有一证人,亲眼看到了这小奴进了珍姐儿的房间,偷拿学生的衣物!”
此时,那陆知县已全然偏向卫玠,但听到田圭所言,还是不耐烦的问了句,“证人何在?”
田圭所谓的证人却是清芳院一龟奴,名唤鲍起,因长了癞头疮,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打手,故外号曰‘鲍癞子’。
那鲍癞子五大三粗的个头却穿着一身青衣小帽,模样很是滑稽。不过他一上场便让卫玠皱了眉头。只听他粗声粗气道:“小人昨日就站在珍姐儿屋外头,亲眼看到傅辰偷拿了田二公子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