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由于几年来养成的好习惯,一到清晨就会自然醒过来。睡眠严重不足的卫玠哈欠连天的起了床,打算去外边跑一圈提提神。
院子里,林四娘正在打拳。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时而动若脱兔、刚劲有力,时而静若处子、柔和内敛。她没有男人们练拳时的威猛赫赫,却自有一股飒爽风度。她额头上布了一层细汗,想来已练了有一会儿了。
卫玠没想到林四娘比自己起的还早,见她招式有板有眼的,方相信这姑娘是真会拳脚。只是不知道用来打架的话,顶不顶用?
“你练得不会是太极拳吧?看着挺像啊!”卫玠观摩了半晌,待她练完了一整套的动作,才出声问道。
林四娘抹了把汗水,闻卫玠所问,脸上自然的起了笑意,她回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拳,这是我爹年轻时候跟着一位道长学来的,说是能强身健体。你也懂拳吗?”
“懂啊,要不咱们比试比试?”卫玠兴致勃勃的摆了个太极云手。
林四娘见他这架势还挺有模有样的,爽快的应道:“好啊,咱们比比!”
两人肘臂轻触,开始推手。
不过两三招,卫玠已然跟不上林四娘的速度和力道了。片刻后,他突然感觉到一只细嫩的手掌轻轻贴上了他的脖颈,下一瞬,他便觉一股大力突然袭来,还没来得及思考,他的身体已经打横飞转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林四娘愣了下神,见卫玠摔得稀里哗啦的,连忙上前探看。却见他一脸痛苦地仰躺在地上,还不忘朝着她伸出个大拇哥,赞道:“姑娘你好猛!以后打架这种事,就靠你了!”
“说什么呐,你不会摔糊涂了吧?”林四娘担心道。
“没想到你细胳膊细腿的,力气竟这么大,差点没摔得我散架喽!”卫玠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似得揉着腰背慢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
林四娘赶紧上前扶他,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身上的淤青,疼得卫玠哎呦哎呦的直叫唤,引得在厨房做早饭的卫铃兰跑出门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锻炼身体,哈哈哈!”不待林四娘抱歉的话出口,卫玠先打起了马虎眼。
“你们俩不许调皮,特别是小宝,不准欺负人家姑娘!”卫铃兰瞅了他们俩一眼,见没什么大事,言语了一声,又转回去了厨房。
大姐,你这什么眼神啊,受伤的是我好吧!卫玠是哑巴吃黄连,一阵无语。
“我没想到你人高马大的,手脚却如此无力,方才我还收敛了几分力道,你居然还摔得这么惨。”林四娘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闻言,卫玠脸都绿了,“你还想有下次?拜托,我那几招就是跟公园老大妈学得花架子,摆着好看的!”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林四娘颇有传道授业的兴致。
“呃……”卫玠为难道,“哥哥我大病初愈,不太适合这种剧烈运动啊!”
“哦!”见他一脸的不乐意,林四娘面上起了几分失落,转而又认真道,“铃兰姐说你是万历三十八年生人,我是万历三十七年出生,比你大了一岁呢!”
卫玠瞥她一眼,道:“那又如何?”
“你不能自称哥哥!”林四娘道,“我以后就跟着铃兰姐,唤你小宝吧?”
“可以啊,辛夷!”卫玠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句。
林四娘闻言,瞪着他道:“你应该唤我姐姐!”
“去去去,别乱认亲戚!”
秋日午后的阳光不似夏季的酷烈,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想伸个懒腰,然后舒服的打个盹儿。
暖黄的光线透入敞开的窗棂懒洋洋地赖在了书案上。一杯清茶,一杆毛笔,卫玠低着头沉浸在白纸黑字间的跌宕起伏中。偶尔抬头看向窗外,便见晴空上一行秋雁,雁影不疾不徐的掠过院中一簇簇盛放的金菊。
却是谁拂落了这满地的菊瓣,莫不是那卷着桂香的秋风?
卫老酒捡起地上的菊花瓣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他拿来一只簸箩,将地上的菊瓣一一拾掇起来。他侧首与卫铃兰道:“这些菊花别浪费了,你帮爹酿些菊花酒,要你娘酿得那种味道!”
“知道啦!”卫铃兰系着围裙从小院角落的菜圃中择了几根嫩绿青葱,她朝着厨房走去,嘴里还埋怨着卫老酒,道,“爹,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嗜酒的毛病,也不怕喝伤了身子!”
“我尽量,我尽量。”卫老酒嘴里说着尽量,手里又拽上了酒壶,背过身来迅速往嘴里灌了一口,见卫玠从窗内看他,不禁瞪眼道,“看我干啥,爹脸上有花?!”
卫玠坏坏一笑,张嘴就来,“姐,爹他……”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我就喝一口!”卫老酒急急地打断了卫玠恶劣的告状声,然后恨恨的放下了酒葫芦。
“爹是不是又在偷喝酒了?”
闻听卫铃兰的声音从厨房内传来,卫老酒赶忙一屁股坐在躺椅上,作出睡午觉的姿势,懒洋洋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老夫要小憩片刻,你小子不许吵闹!”
卫玠笑看了一眼假寐的卫老酒,继而又向斜对面的厨房看去。窗棂半掩间,依稀可见卫铃兰和林四娘的身影。
卫铃兰正拿着一些果蔬瓜菜耐心地教林四娘做菜。将最普通的果蔬变成最美味的食材,这是贫户人家的生活智慧。
林四娘虽然笨手笨脚,学得也是磕磕绊绊,但胜在态度端正。半日后,马马虎虎可以做个帮手了。
看着她们俩,一个教得仔细,一个学得认真,卫玠突然对晚膳有了几分期待。
惬意的时光总是以飞奔的速度流逝。
近黄昏的时候,莲衣小妹妹满面喜气地入了卫家小院。
“宝哥哥,宝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莲衣一路欢喜得进门来,第一眼却没有看到她那丰神俊朗的宝哥哥,而是一位围着围裙也能围出英姿的‘花木兰’。
“咦,你是哪家的姐姐,怎得不曾见过?”莲衣一脸好奇的问道。
林四娘看到这小姑娘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回道:“我姓林……”
“林?”莲衣忽然惊呼道,“宝哥哥说得故事是真的?!你难道就是‘林妹妹’?”
一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女孩唤自己‘妹妹’,林四娘感到很不适应,她一脸认真地纠正道:“不是林妹妹,你该唤我林姐姐!”
“不对啊,明明就是‘宝哥哥’和‘林妹妹’啊,没有‘林姐姐’,只有‘宝姐姐’!”莲衣反纠正道。
“你们俩这说得是什么和什么呀!”卫铃兰听着她们俩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失笑道。
“宝哥哥给我讲了《红楼梦》的故事,不过结局很不好,他说林妹妹哭死了,宝哥哥出家了!”莲衣说起这事就是一阵伤怀,然后自来熟的拉着林四娘的衣袖道,“‘林妹妹’你一定不要再哭了,我不想宝哥哥出家!”
林四娘被她说得是既莫名其妙又尴尬万分,只得不耻下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故事?”
一听有人要听故事,莲衣立马来劲儿了,那满肚子的故事是张嘴就来,可转念一想,不免奇怪道:“咦,你自己的故事,你自己不知道?”
“你个小丫头,怎么给你讲个故事还当真了?”卫玠从房内出来,帮林四娘解围道,“看你这么喜气洋洋地,有好事?”
莲衣一看到卫玠就立马黏了上去,瞬间将‘林妹妹’抛在了脑后。
“宝哥哥,告诉你个好消息,芷娘姐姐要出嫁啦!”莲衣欢喜道,“喏,这是芷娘姐姐让我特地给你们送来的喜糖!”
莲衣将手上提着的漆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盖后,将里边的冰糖、冬瓜糖、橘糖和龙眼一一取了出来,却是婚礼上用得四色喜糖。
“这张秀才倒是没食言!”
“现在不是张秀才了,该叫举人老爷!”莲衣纠正道。
“哦?乡试揭榜了吗?”
“还没呢,不过张举人是头几名,已经让人打听过了!”
“原来如此。”卫玠笑道,“那你回去替我恭喜一下方芷,祝她早生贵子。”
“嗯,晓得啦!”
“不知那位方姑娘,何时成婚呀?”林四娘感兴趣地问道。
“就在今晚。”莲衣有问必答,道,“我还得赶回去帮忙呢!”
“咦,迎亲不是都在白日里么?”林四娘奇怪道。
此问一出,厅堂中出现了瞬间的安静。
莲衣愣了愣,疑惑道:“晚上不可以么?”
“莲衣,你不是说还要赶去帮忙么?”卫铃兰提醒道。
莲衣连连点头,便准备回去。卫玠又特地嘱咐了一句,道:“莲衣,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在这里见过‘林妹妹’,知道吗?”
见莲衣不解,卫玠瞬间幻化成了诱骗小女孩的怪蜀黍,道:“‘林妹妹’是咱们俩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闻言,莲衣瞅了瞅林四娘,眸中带着些许小小的兴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待莲衣离开后,卫铃兰与林四娘解释道:“方芷是清芳院的头牌。”林四娘这才明白过来。
卫铃兰不无感慨道:“她与我一般大,也是个可怜人,如今终于寻到归宿了。可惜她身在娼门,不能如平常女子一般,风风光光的出嫁。不过是一身嫁衣,一顶小轿,悄没声的就成了他人妇。”
——————————————
金雀曰:妹子很生猛,“票”子要给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