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秀才住在珠市东秦淮北淮清桥侧的太平里。
卫玠步下生风的赶到太平里,熟练的穿桥过巷,来到郝家所在的太平巷。而太平巷里却并不太平,卫玠远远地便听到了郝秀才的娘子刘氏那堪比狮吼的大嗓门。
“你个死鬼,还不赶紧起来!你说你,读书读不成,科举考不上,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全靠老娘来养!你还敢背着我去喝酒,说,是不是又偷拿老娘的钱啦?!”
“诶,疼疼疼……”
郝秀才的惨呼声从院门内传来,继而是一阵叮铃咣啷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好半晌后才听到郝秀才弱弱地回嘴道:
“什么偷不偷的,那也是我的钱!”
“你的钱?咱家除了你爹娘留下的屋子家当,还剩下什么了?你这两双手又挣过什么钱?!”
“我……我上回还给了你三两银子呢,难道不算?!”
“那是人家小宝客气,你还真当福气了!”
文弱的郝秀才被底气十足、气势汹汹的刘嫂完爆了。
卫玠站在院门外片刻,听到这里,赶紧出声拯救郝秀才。他迅速后退几步,然后高声唤道:“郝秀才在家吗?”
听到这么一声,院子内立刻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继而是郝秀才故作镇定的应和声:“在呢!在呢!”
院门开了,露出一张强笑的脸,“小宝来啦,里边坐,里边坐!”
郝秀才引着卫玠往屋里走。卫玠溜了一眼小院,院里没有想象中的狼藉,除了地上一摊子未干的水渍,里外都整理的干净清爽。
刘嫂正在厨房洗刷碗碟,她看到卫玠进门,立时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道:“小宝来啦,这都近午时了,不如留下一道用个午饭?”
见刘嫂盛情邀请,卫玠也不扭捏,爽快地点头应下了。
卫玠随郝秀才入堂屋里坐下,顺手将食盒子放在了桌上。郝秀才也不客气,打开来一看,一碗米汤,一只烤鸡。
“有肉无酒,一大憾呐!”郝秀才叹道。
“昨夜还没喝够?”卫玠促狭的目光瞥向他,郝秀才立时讪讪然了。卫玠端出米汤递给郝秀才道:“解酒秘方,独此一家!”
“好兄弟,就你最惦记哥哥我!”郝秀才压低声道,“哪像那婆娘,一大清早就开骂,到现在我头还疼着呢,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咳咳……嫂子多好的人啊,为你洗衣做饭,任劳任怨的!”卫玠给郝秀才打了个眼色。
郝秀才立时一本正经地端坐好,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
此时,刘嫂端着两盏茶打门外进来,与卫玠笑言道:“先喝茶,饭菜一会儿就好!”又将一盏浓茶搁在郝秀才面前,板着脸道:“喏,醒醒酒吧!”
郝秀才端起茶来,随意的点了点头,跟个被伺候惯了的大爷似得。刘嫂在客人面前倒是很给郝秀才面子,没有爆发起来,只偷偷地瞪了他一眼。
卫玠将食盒递给刘嫂道:“嫂子将这只烤鸡切了吧!”
“哟,这怎么好意思!”刘嫂想要推辞。
卫玠道:“我本就打定主意来这儿蹭饭的,嫂子若不收下,我可就走啦?”
“别介别介,你坐你坐!”刘嫂道,“卫兄弟有心了,有你这样的朋友,却是我家秀才的福气!”
待刘嫂转身去了厨房,卫玠与郝秀才道:“我今日想到一个赚钱的主意,想听不?”
郝秀才方被刘嫂抢白了一通,唠叨他不事生产,如今听到赚钱二字自然兴趣盎然,忙问道:“是什么主意?”
卫玠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来:“卖书!”
“嗨,你不是正卖着嘛!”郝秀才失望道,“我还道什么新门路呢!”
“书还是那样的书,但卖法不同,效果自然大相径庭。”卫玠道,“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名利双收!”
“真的?”郝秀才半信半疑。
卫玠却转移了话题,突然问道:“你觉得周掌柜为人如何?”
郝秀才跟不上卫玠天马行空的思路,怔愣了一下,方回道:“他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又是帮咱刻书,又是帮咱卖书的……两个词,‘义气’、‘厚道’!”
“你觉得,我与他见一面,会如何?”卫玠继续问道。
话说卫玠碍于身份,虽然让三山街周家书铺的周用帮着卖书分红,但都是通过郝秀才与之接触,卫玠从未正式露过面。那周用仅仅知道写书的人是郝秀才的朋友。
郝秀才犹豫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但兄弟你放心,老周他绝对不是那种踩高捧低的势利眼!”
“这就好。”卫玠道,“你过两日帮我去邀他出来,有些事情我要当面与他交涉!”
“哎!”郝秀才应了一声,满脸好奇道,“这跟你说的赚钱的买卖有关?”
“自然!”卫玠笑道,“这桩买卖需要你和周掌柜一起帮我,若是做成了,咱们仨说不得……”
“盆满钵满?”郝秀才一脸期待。
卫玠眼不带眨的打破了他的幻想,坏笑道:“能一起吃顿好的补补!”
“嗨,你这促狭鬼!”郝秀才摇头失笑。
“哦,对了,你待会儿就去周掌柜那儿一趟,帮我问他预支四十两银子,我有急用!”卫玠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郝秀才道,“这是欠条,让他从我的红利里边扣。”
“老周他大方的很,你就是问他借一百两,他都不带眨眼的,还写什么欠条!”郝秀才嘴里虽如此说,毕竟不能替周用做主,还是依言收下了欠条。
郝秀才认真办起事来那效率是杠杠的。
次日,卫玠在郝秀才的引介下于秦淮河上一艘花船中见到了周用。
话说周用对卫玠那是好奇得很,只是郝秀才碍于与卫玠的约定,未能透露太多信息给他。今次,卫玠主动提出见他,还说有一桩生意予他,周用自然兴致勃勃前来赴约了。
“周掌柜,久仰久仰啊!”卫玠笑着与周用见礼。周用是个三十许、面容温和的方脸男子,他虽为商贾,却不减半分读书人的气度。
周用见到卫玠其人却是一愣,虽然从郝秀才口中得知卫玠年纪不大,可真没想到他竟真得这般年幼,看他这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再看他那神态举止却已有成年男子的儒雅风范。
“周某对卫小兄弟也是久仰了啊!”周用回礼道。
两人相视一笑,相邀落座,郝秀才则陪坐一旁。
按卫玠之前的吩咐,这花船之上除了在舱外摇橹的船娘子,就只剩下了这舟中在座的三人。
“想必周掌柜已经听郝大哥介绍过了,小弟住在珠市,家中世代乐户……”卫玠开门见山的道明了自己的身世。
周用摆手笑道:“我周某非道学先生,也不是满嘴礼义廉耻的腐儒。卫兄弟束发之年便能作万字文章,非一般人能比拟。说不得他日飞黄腾达,我周某还得借借小兄弟的运势呢!”
“承蒙周掌柜抬举!”卫玠闻言眸中多了几分真诚笑意,“此次邀周掌柜前来,却有一桩生意要与掌柜相商。”
“小兄弟且说,周某洗耳恭听。”周用兴趣盎然道。
“周掌柜开得是书铺,我说得生意自然就是卖书了……”卫玠言简意赅的道明了自己的意思。
周用听着卫玠的卖书计划,心下暗惊——其设想之新奇、设计之巧妙、对人心之把握,当真令人叹服。周用忍不住怀疑道:“这……这计划是卫兄弟自己想出来的?”
“自然。”卫玠坦然笑应。
“高,实在是高啊!”周用惊叹道,“若是这招能成功,这可当真是名利双收的事啊!”
“不过,这一招只一次管用!”卫玠提醒道。
“这是为何?”周用愣了一下,随即醒悟道,“你是怕有人模仿咱们?”
“这招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其影响必定不会小。”卫玠分解道,“这世上的聪明人多得是,到时候只怕有后来者居上啊!”
周用认同道:“确实如此。”
“所以,咱们此次必须一击必中,将名声彻底打出去。”卫玠建议道,“周掌柜千万要把握住这次机会,最好和这些大书商们达成长久的合作契约,以图长远之计。”
“卫兄弟所言极是!”周用连连点头,卫玠的这个计划,若能成功,便是给他周家书铺趁机发展壮大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啊!
想到此处,周用不免热血沸腾起来,话说他已过了而立之年,科举仕途是绝对不指望了,但他还是想在商途上有一番作为,也不枉他年少时那一腔凌云壮志!
“厉害啊,小宝!”郝秀才已经在一旁傻愣了很久了,见周用都被卫玠说得恨不得立刻执行任务的模样,他不禁赞叹道,“哥哥我得好好敬你一杯!”
卫玠微微一笑与郝秀才举杯对酌,又邀了周用同饮。
周用杯酒下肚,却反而冷静了几分,出于商人的谨慎,他心中还是担着几分忐忑,不禁问道:“这主意是好主意,只是我如今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商,哪里有这面子请得动那些财大气粗的大书坊的主人?若是他们不来,咱们这计划如何实施?”
卫玠信心十足道:“先造足了势头,等将各方注意都吸引过来了,还怕请不动人吗?只要是人,都会有好奇心!”
闻言,周、郝二人连表赞同。
“但凡有一人动心,其他人自然跟风而至。”卫玠勾唇一笑道,“咱们只管准备一出好戏,等着它开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