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自称凌蒙初的中年人好似一匹黑马,他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没想到有人竟一出口便加了两百两的价,这是势在必得的架势啊!
郝秀才目瞪口呆的看向凌蒙初,悲叹道:“同样是落第之人,这人跟人的境遇咋就差那么多呢?!我若是有他这一掷百金的底气,还愁闷个什么劲儿!”
卫玠无暇理会郝秀才那满腔的‘羡慕嫉妒’,他定睛看向起身立在窗前喊价的凌蒙初,双眼瞬间一亮——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啊!若非同名同姓,这个凌蒙初八九成就是后来撰写《二拍》的作者啊!
还来不及兴奋非常的上前攀谈,但见周用等人齐齐向此处看来,卫玠当机立断与周用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周用会意,他与凌蒙初拱手致意,并诚恳邀请道:“不想凌先生也在金陵,却是周某疏漏,还请凌先生入席!”
凌蒙初欣然而往。待其在厅堂内落座后,周用道:“现在本书的售价为六百两,诸位还有要加价的吗?”
此问一出却是无人再应,此时在座的能做得了主的掌柜和书坊主所代表的各家书坊,他们的财力都及不上唐、周、王、熊、余等几家大书坊,若是再往上加价,这成本他们可不一定吃得消,正当众人犹豫不决之际,周用再次询问道:
“诸位,可还有要加价的吗?”
见在座众人皆是沉吟,周用继续道:“周某喊价三次,若再无竞价者,这部书的独揽刊刻之权将属于吴兴凌氏书坊!”
“六百两一次!”众人默然不语。
“六百两二次!”有人的手指开始在竞价木牌上逡巡。
“六百两三……”有些人一副罢然放手的姿态;有些人则握住了竞价木牌,面部紧绷,大有豁出去的架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听到两个令人精神瞬间解脱的字眼——
“慢着!”来自王氏东书楼的账房张先生霍然起身道,“周掌柜且慢,我家主人还在路上,请周掌柜稍待片刻再做决定!”
张先生所言代表了在座众多被派遣来凑数之人的心声,他们立刻应和道:“是啊,还请周掌柜稍待,咱们东家立马就到了!”
周用面上为难万分,心里头却狠狠松了口气,他偷偷瞥眼看向二楼临窗而坐的卫玠,见他点了点头,而后又指了指凌蒙初,周用立时反应过来,道:“诸位盛情自然不可怠慢,却不知凌先生是否有异议?”
凌蒙初洒然笑道:“好书自然值得好价,且让我看看他们能出个什么价!”
于是五柳居内的竞拍暂停了,在看客们的呼吁声中再次搬演了一回化蝶曲目。
“嘿,还真被你猜对了!”郝秀才是满脸的服气,他赞道,“这东书楼的掌柜可是出了名的谨慎,上回好不容易请动他,老周也按着你的意思废了好一番口舌,那王掌柜虽说言语间有意,但按照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易掺合进来的……没想到你说他会来,他还真就来了,啧啧啧,小宝啊,你了不得了,料事如神啊!怎么着,传我点心得啊,说不得秀才我下次中举有望了!”
“行啊,你先五体投地拜我为师吧!”卫玠玩笑道。
郝秀才也就是耍贫嘴,他的话哪里当真,嘿嘿一笑,问道:“说真的,你是怎么知道那东书楼的掌柜会来的?”
卫玠神秘一笑:“我不仅知道东书楼的掌柜会来,还知道东书楼的主人也会来!”
“这……这你怎么知道的?”郝秀才满脸惊奇。
“方才那位东书楼的账房先生亲口说得啊!”卫玠摆出一副老夫子模样,摇头叹道,“秀才哥,你这比漏斗还大的心眼,以后怎么跟我出去混啊?!”
郝秀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嘿,这也不能怪我啊,爹娘生得。不过,我小时候有个道士给我算过命,说我今生大器晚成,但若能遇上命中一贵人,必定早日飞黄腾达!”
见郝秀才四十五度角望天进入了‘幻想模式’,卫玠摇头失笑,不再做理会。
话说他之所以知道东书楼主人会来,却非猜测而是有事实依据。据他所知,以东书楼为代表的金陵王氏书坊是金陵三姓书坊中势力最弱的,但也因此,他们想要超过唐、周的心思也越强。
当日,卫玠扮作周用身边的小厮跟着他一同去约见东书楼掌柜,言谈间,他觉察到了王氏书坊想要突破目前规模的心思,只是迫于唐、周两大姓的强势,他们一直没有找到突破的机遇。而卫玠他们此次举办的新书会则恰恰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俘获盛名、拓展规模的机会。只是王氏毕竟是老牌书坊,做事难免瞻前顾后一些,虽说卫玠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但他们在不能确定这次机会的价值时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所以卫玠运用了稍许手段夸大了此次新书会的影响力,以期能钓上这条大鱼。
正当卫玠陷入思索时,五柳居的小二哥殷勤的引着一行三人踩着宽敞的木梯上楼来了。却听三人中一人出言道:“戏台上所展出的字迹与我们那日在清芳院所见的确一模一样啊,想来我要找的卫莱客便是此人了!”
另一人接话道:“这卫先生文章书法皆有所长,确可称一声才子。只是方才听那位周掌柜所言,这位卫先生深居简出,如此重要的新书会都未曾露面,恐怕不容易见到呐!”
卫玠听到这两道熟悉的声音,侧首看去,却见上得楼来的是三个青年士子,一个是风度翩翩的杨文聪,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吴韬,还有一个自然是傲慢严肃的周镳了。
果然,那周镳一开口就是煞风情的话,“我看这卫莱客不如何,你们不见也罢!”
“仲驭兄何出此言?”
“依我看来,这卫莱客也就是个贪名求利之徒。”周镳道,“如此大张旗鼓的叫卖书稿,深怕他人不知,不是求名是为何?若他当真是有大学问者,一来不会写什么俗不可耐的市井小说,二来也不会如叫卖物件一样的叫卖书稿。这学问怎能以铜臭衡量,怎能如商贾贩货一般明码标价,甚至于讨价还价?!他如此作为岂非有辱斯文、有辱圣贤教诲,哪里担得起你们这一声‘先生’!”
周镳掷地有声之所言,听得郝秀才一阵羞臊,他偷眼瞥向始作俑者卫玠,却见他未有半分惭愧之色。只见卫玠他施施然的起身与那三人拱手为礼,笑脸相迎道:“三位兄长,好久不见啊!”
“哈,原来是卫贤弟啊!”杨文聪和吴韬看到卫玠皆是欢喜,赶忙走过来打招呼。
杨文聪回头与那小二哥道:“不用另派位置了,咱们就坐这儿了,你且置办些酒菜过来!”小二哥连连应声去了。
吴韬与卫玠见了一礼,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贤弟,上回清芳院一别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啊,到今日正好一月。”卫玠热情地延请三人入座。
“卫贤弟,你却是挑了个好位置!”杨文聪自如地坐在了卫玠身边,见郝秀才拿眼打量他们,便问道,“贤弟,还不介绍一下?”
“这是我异姓大哥,姓郝名骏,字文生,是位秀才公!”卫玠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番,又与郝秀才一一介绍了杨、吴、周三人。
郝秀才闻听这几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官宦子弟,且都有功名在身,不禁肃然起身与三人一一见礼,三人出于礼貌也一一回了礼,如此这般后,几人才终于安坐下来。
“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周镳打量了卫玠一眼,见他一身青衫素服,扯了扯嘴皮子道,“怎得今日不穿金戴银了,如此简朴,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周镳语带讥诮,卫玠不以为意,他笑答道:“瞧今日这人山人海的架势,我若还是穿得那般招摇,说不得那一身金银都要被人扒拉干净,到时候我可就成了老和尚剃头——被一扫光啊!”
闻得此言,在座几人皆是失笑,席间气氛瞬时融洽了许多。
正当五人闲谈之际,却听一伙计高声唱名道:“有请东书楼主人王凤翔、光启堂主人王荆岑二位贵客入席!”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又起,“有请建阳余氏双峰堂、建阳熊氏种德堂二位贵客入席!”
紧接而来的仍是此起彼伏的恭迎声。这帮书坊主人和掌柜的像是闻到了甜味儿的蚂蚁,平时不见踪影,该出现时那是成群结队的现形。
原本众人还为两家王氏书坊主人联袂而至,以及具有上百年历史的余氏、熊氏两家老牌书坊能派遣掌柜列席而感到兴奋不已,之后又见其他有名的大书坊也纷至沓来,却让众人产生了‘视觉疲劳’,大家心中统一默认——这场新书展销会是一场真正的业界盛会。至于金陵本土另两家大牌书坊周氏和唐氏的缺席则无人再去关注或提及。
见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周用便宣布新书竞拍活动继续。
王氏书坊一上场就以凶猛的气势力压全场,一举牌就又加了两百两,绝对是势在必得的架势。八百两一部名不见经传者写得书稿,那可当真是超高价了,这似乎已经超过了凌蒙初的心理价位,他明智地没有再继续叫价。
建阳的几家书坊来得都是掌柜,他们虽有这个财力出高价,但却没这个权利叫高价,故此他们更像是冲着王氏书坊而来,围观一下今次的盛会。至于其他几家大书坊,虽举牌加了几次价,但加价幅度均不大。当王氏书坊将价格喊到了九百八十两时,所有的书坊都败下阵来,再往上加可就真成天价了,哪个书坊能承担下这样的价格?没看见周用周掌柜都绷不住要咧嘴笑了吗?!
最终,毫无意外的,王氏东书楼竞价成功,将《宋提刑传》的独揽刊刻之权收入囊中。当即四周看客们就开始叫嚷着让东书楼赶紧刊刻,他们都等着一睹为快。看客们的这等热情是后入席的那些大书坊始料未及的,某些书坊主人怕是已经暗暗悔青了肠子。而王氏书坊自然是志得意满,庆幸自己来得及时方能拔得头筹。
周用努力绷着脸站到了戏台上,他一本正经的宣布道:“诸位,第一轮竞拍结束,未竞价成功者也无需气馁,咱们还有一次机会。下面这部是卫先生近日方撰写完成的,名曰《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