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悲催的卫玠第三次被大青马颠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的卫玠咬牙暗骂,这破马一定是跟他八字犯冲,若非他今日穿得厚实,非给摔残了不可!哼,有机会一定阉了它!
“小宝,你发啥愣呢,不会摔傻了吧?”骆养怿上前扶起卫玠,见他没甚大碍,又一把将还在蒙圈的卫玠抛到了大青马的背上,他一边安抚着躁动的大青马一边鼓励卫玠道,“男人就得扛得住摔打!小宝,别蔫了吧唧的……这母马就是认生,你跟它多亲近亲近就好了!”
多亲近亲近?再亲近就要出人命了好吧?!
呃……什么?这是一母的,那就是说他连阉它出气的机会都没了?!
无比郁闷的卫玠愁眉苦脸的趴在马背上,双手狠狠的揪着马鬃,以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那大青马似乎是被卫玠揪疼了又开始疯狂的颠仆起来,卫玠这回是跟它杠上了,他犹如一只吸附力超强的八爪鱼死死贴在马背上,任它如何辗转腾挪愣是八风不动。
“好,不错,继续保持!”骆养怿骑着高头大马自如的在卫玠周围打转,不时点播卫玠几句驯马要诀。
大青马从扬前蹄到扬后蹄,再从狂奔到小跳,活像一个受到侵犯而誓死反抗的贞洁烈女。而卫玠呢,可能是这世界上最悲催的被‘强·奸犯’,他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午膳时吃的那一锅羊汤直冲到了嗓子眼。
大青马足足折腾了大半晌,见背上这生物居然能纹丝不动,作为马的唯一一点乐趣都被不识趣的人类给剥夺了,它颇感气馁,终是打了个响鼻,溜溜达达地放缓了速度,最后在原地打起了转。
“不错啊,小宝,它被你驯服了!”骆养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仍一动不动趴在马背上的卫玠。
“我,我也服了……呕……”卫玠被骆养怿蒲扇般的手掌一拍,忍了半天的一肚子羊汤终是孝敬给了骆养怿那一身飞鱼服。
腰酸背疼腿抽筋的卫玠以‘卫姐姐喊他回家吃饭’为由坚持立刻回家去。换了一身衣裳的骆养怿没有给任何理由坚持要送他一程,并且要求一同骑马走,这回他给了个很实在的理由,“小宝,你刚驯服它,要多与它培养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他的确是枚公的,但不是所有母的他都得感兴趣好吧?卫玠默默吐槽,可他也不想在骆养怿面前表现的太孬,只好硬着头皮上了马。大青马给他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即便它此时貌似很温顺,卫玠仍旧是心有余悸。他僵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背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被甩的准备。
骆养怿知道卫玠还不太适应骑马,他慢悠悠的行在卫玠侧旁,一边控制马速一边与卫玠闲聊。
两人天南海北的一阵胡侃后,卫玠也不再觉得紧张了。他听着嘚嘚地蹄声,保持着与马同步的起伏频率,竟渐渐有了那么一丝骑马出行的惬意感。
行至珍珠桥附近,一辆马车与二人擦肩而过,卫玠下意识的回头张望了一下,但见那马车在一宅邸前驻足,赶车的随从利落的放下长板凳站在一旁等着一四十余岁的文士下车。
那文士可不就是前些日子在五柳居内有过一面之缘的凌濛初嘛!卫玠下意识的拽了把缰绳,大青马很识相的停了下来。那日他来不及与凌濛初搭讪,今日恰巧在此遇到,他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骆养怿侧首问道:“怎么了,遇到熟人了?”
“只有一面之缘。”卫玠如实道,“不过,我慕其名已久,很想结识一番。”
“我道谁呢,原来你仰慕凌先生啊,我认得他。”骆养怿回首见识凌濛初,他得意一笑,对卫玠道,“还愣着干啥,走,哥哥给你引介引介!”
见骆养怿这副跟凌濛初很熟的样子,卫玠颇为好奇,话说骆养怿能这么老老实实的称人家一声先生也是难得,他可清楚记得当初骆养怿在秦淮顾家遇到顾起凤等人可是一口一个措大啊!
“你与凌先生相熟?”卫玠忍不住好奇问道。
“哦,认识,大方人一个,我喜欢!”见卫玠疑惑,骆养怿解释道,“中秋节的时候,他们家小侄儿差点被人群挤到河里去,我恰巧看见,就顺手拉了他一把。”
“见义勇为啊!”卫玠心道:见义勇为的锦衣卫是不是该大书特书一番,他觉得应该给骆养怿评一个锦衣卫十佳好青年才对。
“嗨,多大点事啊,举手之劳罢了!”听到夸奖,骆养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凌先生也是,就这么点事非得谢我,又是请客又是谢礼的,忒是客气!”
呵,他还道骆养怿啥时候素质变高了,对凌濛初这般尊敬,原来是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啊!
骆养怿三言两语解释完毕,就带着卫玠这么直冲了上去,“凌先生,好久不见啊!”,他嗓门大、气势足,果然是骆百户的风采。
此时凌濛初正打算入门,闻得有人唤他,转过身来,见是骆养怿,他拱手笑道:“骆百户,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骆养怿呵呵笑应,然后一指卫玠,对凌濛初道,“这是我小兄弟,说是仰慕你很久了,所以带他过来问候问候。”
问候问候?卫玠默默汗了一把,他实在不习惯骆养怿如此单刀直入的引介方式。他上前与凌濛初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小生卫玠,见过凌先生。”
“原来是你啊,”凌濛初微微一笑道,“那日五柳居上遥遥对饮,着实痛快!”
没想到凌濛初竟然还记得自己,卫玠有点小激动,“那日不知是先生本尊,却是失敬了。”
“小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凌濛初邀请道,“二位既然来了不妨入寒舍一坐。”
卫玠和骆养怿自然乐意之至,两人从善如流的随着凌濛初入了凌宅。
“凌先生也喜欢读小说?”卫玠瞥了一眼凌濛初手上的书匣子,挑起了话题。
这书匣子是一只四方形原木色盒子,上下咬合处有一铜质搭扣,盒面上还配了一手提木制半环,以方便携带。不过这书匣子全无缝隙可窥,凌濛初不禁问道:“你怎知不是诗集曲辞?”
“我不仅知道里面有小说,还知道其中一本题为《宋提刑传》。”卫玠神秘一笑,颇有神棍气质。
凌濛初闻言更觉有趣,“这个,你又如何得知?”
卫玠答道:“据我所知,这种形制的书匣子是最近才流行的,来源也就那么几处,不是出自王氏东书楼、光启堂,就是三山街的周家书铺。我记得上回在五柳居凌先生多为《宋提刑传》中人物喝彩,此书新近出售,先生必定想一睹为快吧?”
“呵呵,好聪明的小兄弟!”凌濛初捋须而笑,“我的确是去了趟周家书铺,今日不仅得了《宋提刑传》,还看到了一本有意思的书。”
“莫非是《射雕英雄传》?”
见卫玠又是一语中的,凌濛初微感惊讶,笑问道:“小兄弟莫不是会神机妙算?”
卫玠微微一笑道:“吾非智多近妖的诸葛孔明,岂会如此高招,不过是随口一猜,竟是歪打正着,蒙对了!”
卫玠承认,他是在厚着脸皮故弄玄虚,让周用积极接触凌濛初就是他的主意,一则是看中了凌濛初背后的吴兴凌氏书坊,有意将《射雕英雄传》的再版权给他们;二则是纯粹的仰慕心态作祟,谁让凌濛初是名传后世的文坛名人呢。所以,凌濛初今日与周用谈论《射雕》书稿问题,卫玠是心知肚明的,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今日竟会与凌濛初如此偶然的相遇。
闻得卫玠所言,凌濛初失笑道:“小兄弟不仅聪明,还风趣的很呐!”
谈笑间,三人入了厅堂,一一落座。
“不知先生对这两部书有何评价?”卫玠试探道。
“《射雕》我不过粗粗看了开篇还未细读,不便作评。”凌濛初道,“这本《宋提刑传》我一拿到手就细细翻看了一遍,虽文采略有不足,但文中刻画的宋提刑,其风采当真是不输包龙图。故事也是悬念迭出、环环相扣,解谜时精彩之极,令人拍案叫绝;伸冤惩恶时酣畅淋漓,叫人大快人心,真真是不忍释卷啊!”
听到凌濛初如此褒扬,卫玠十分闷·骚的暗爽了一把,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宋提刑是位称职的好官,这世上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官呐!”凌濛初感慨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神情略显疲惫,言语中透着一股无法掩去的惆怅。
据卫玠打探所知,凌濛初少年时颇为得意,他十二岁中秀才,十八岁成了廪生,可是自他二十岁以后,命运似乎不再照拂于他,他连续十五年五次乡试,却是五中副车——即乡试的副榜贡生,他除了能在南京国子监以监生的身份读书外,参加会试总是无望,这对于他来说和乡试落榜生有何区别?
如今他已四十有余,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屡困场屋的挫败而取代,但他心中还是希望能步入官场实现自己年少时立下的志向,所以他走上了进京选官之路。由贡监而选入为官,可不能和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相提并论,凌濛初原来也是看不上这条为官之路的,奈何命运弄人,不得不为。
可天不遂人愿,他去岁进京选官却再一次未果,一腔济世救民的宏图大志被一次次的失败无情地捶打着,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早就放弃了吧,比如屡试不第的郝秀才和周用。但凌濛初却选择了坚持,在一次次的灰心丧气后继续选择坚持。
历史上他在五十五岁那年终于选官成功当上了一个小小的上海县丞,他欣然赴任,且吏才出众,屡获提拔。最后在大厦倾覆的那一年,他带着亲自操练的乡兵对抗气势汹汹的李自成分部,终是寡不敌众、呕血而亡。他用他一生的坚持,实现了自己济世救民的理想,用自己最后一滴鲜血,祭奠了曾屡屡令他失望的大明王朝,在历史的间隙中添上了不起眼的一笔。
或许历史上还有许多比他更加出彩的人物,更加令人尊崇的偶像,但在卫玠眼前活生生摆着的只有他——凌濛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