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松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过了半晌,他才道:“老丈吉人天相,这眼前逆境只是过渡时期,迟早也会否极泰来的。”
老头不禁长长叹息一声:“六十六喽,大半个身子业已入了土的人,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过几天好日子,就全要看这次我与你的机缘是否得以契合了。”
张青松听了一脸的迷惑,更有些惶恐的道:“我?老丈,你可别把我高看了,我算是哪一门子的人物?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差不多是被赶出师门的。如今两肩上顶着一张嘴,两眼望出去只剩一片凄茫。正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什么法子帮得上老丈的忙?”
糟老头双目定定的注视着张青松,语声低沉而又十分真挚的说:“小伙子,我说过要报答你一饭之情,你愿不愿意接受?”
清了清喉咙答道:“一顿饭算得了什么?老丈,就是你要回报,一顿饭的代价又值若干?我接受与不接受实在无关紧要的……”
不待他说完,糟者头缓缓的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回报不是以实质的比例为依据的,我将给你终生之福,予你永世的成就和自信!”
他说的真确,不像是在开玩笑。张青松楞愣的道:“老丈,看来你是当真的了?”
糟老头突然不悦的说:“我老人家说了这多遍,原来你以为我是在逗你的乐子?你想,这天寒地冻的我老远巴巴将你领来此地,就算吃撑了也没有这般兴致吧。”
张青松习惯性的搔搔头皮:“但是,但是只不过是请老丈你吃了一顿饭,你就以偌大的恩德回报于我,这种事,未免离奇得叫人不敢相信。”
糟老头大声道:“在这个世界上,离奇的事情多着哩。别说是一顿饭,便是一句话亦能博个锦绣前程,一句话也能令人丢掉脑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咽了口唾沫,张青松又忍不住四下打量,心里暗犯哺咕。
就看这位老人家眼前的光景,称得上是一穷二白,四大皆空,连他自己都几乎混不下去,又如何给别人“终生之福”?
但瞧瞧对方,模样不似疯癫,亦非神智不清,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那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就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难解了。
糟老头似能看穿张青松的心事,他板着脸道:“你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小伙子,你以为我已倒霉到这个程度。自顾尚已不能,何来余力照应别人,是么?”
见他不说什么,只认真听自己说话。糟老头接着说道袍:“你这样盘算我并不怪你。换成是我,一样会这么想的。然而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一二之差,就完全不是一码子事。”
张青松谨慎的对着糟老头一拱手,道:“还望老丈指点。”
糟老头道:“你先说,你接不接受我的回报?记住一旦有了承诺,就绝对不可反悔。”
这情景不似在报答人家,倒像是在谈生意讲条件了。
张青松觉得有些怪异,却脱口道:“我接受,但是——”
顿时,咧嘴一笑,糟老头欣慰的道:“好极了,小伙子,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回报,打明朝开始,就要下苦力勤练狠学,专心一志期于有成。”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在这段辰光里,不但要练艺,更且要练胆。总之,你必须坚定意志,断不能半途而废的……”
张青松听他这么说,不禁呐呐的道:“练艺、练胆?老丈,你要叫我练什么艺、练什么胆呀?”
猛地一下子从神案上跳落下来,糟老头兴奋的道:“我要把我的绝世刀法传授予你,毫不保留的倾囊传授予你。你一定要给我练成,此外在你技成之后,去替我办两件事。”
后一句话说得好像张青松入了他的圈套一般。“这是我今生最大的两桩未了心愿,其一是代我与某人比试所学,一决高下,其二,为我报仇!”
说着,老头一脸的追忆神色。又是比试,张青松心虚的道:“老丈,你先别太高兴。就我这块料,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尤其刀法方面更拙,再怎么学也不能入窥门堂,见了刀我就泄气,不用说和别人印证,就连我自己同门习艺的师兄,一上手亦挨不过几招……”
糟老头小眼一瞪,怒道:“我老人家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你不曾得我亲授,自然就学不出名堂来了。传人刀法亦要看是什么人来传,比如你那师父,连他娘自己都还欠通,居然也开门授徒,封号刀尊,哦呸。刀要有知,只怕也将锈痕延生,班剥落泪了!”
张青松颇不是滋味的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老丈,我师父的刀上功力亦十分扎实。”
一挥手,糟老头道:“扎实个鸟蛋,那顾长风习刀,有如猪八戒吃人参果,根本体会不出其中的滋味。他练的是死刀,我修的是活刀,与我一比,他差的远啰!”
不等张青松说话,这位老人家又口沫横飞的道:“正所谓,名师手里出高徒,你那师父本身就是一瓶不满,半瓶子晃荡,上不得台盘的货。任他怎么调教,也不可能教得出好徒弟来。”
老乞丐道:“你方才说你连师兄几招都顶不住,你师兄固然未见高明,可是你呢?咳,就更不能提啦。如今,你且定下心来,咬紧了牙关,好好跟我学上几年。到时候别说你师兄,把你师父一起算上,包管叫他们捉对儿喊天。”
张青松的资质实在有限,但是,老乞丐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倘若连他都不能能够将张青松调教成为一代高手的话,岂不坠了他老乞丐的名头?
老头一脸的自傲神情,倒是很有信心。张青松沙着嗓子道:“我怕不行啊,老丈,就为了比刀,我甚至连老婆都输了。”说着,一脸的落寞。
糟老头气冲冲的道:“狗急了跳墙,人急上梁,事情逼到头上,不行也得行。你既然答应了我,便由不得你了,给我把意志集中,信念坚定,以无比的毅力、决心坚持到底,往后不但你要靠自己,我也得靠着你,咱们一条线拴两个蚂蚱,怎么蹦怎么跳都连在一遭。小伙子,好歹做起来看。”
这大冷的天,张青松竟额头上冒汗。他艰辛的说:“老丈,你真对我有信心?我自己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万一到头来弄个不上不下的,我空耗时光不要紧,只怕耽误了你未了的心愿,那就……”
不待他的话说完,老乞丐用力的在张青松肩上一拍,道:“没有错的,我是完全看中你了。假若你确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我老人家只好认命了,谁叫你生来就是个窝囊废,谁又叫我白瞎了眼呢。”
张青松顿时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他不禁抗声道:“我不一定就是窝囊废。”
呵呵的一笑,糟老头道:“很好,我也不一定就白瞎了眼。要知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小伙子,无须自暴自弃,老头我包你大有前程。”
暗里一咬牙,张青松道:“我就跟着老丈试试看吧,但能否达成老丈的要求,却实在不敢说……”
老头的乱发飞扬,意兴高涨,只听他欢喜的说:“没有问题,小伙子,你功夫下去了,再加上我这名师的磨练,休论几手刀法,便修仙习道亦可成正果了。”
张青松不禁干咳了一声,道:“还没有请教老丈尊姓大名?”
那糟老头表情一变,异常严肃的道:“我老人家叫周颠,这个名字对你有无意义?”
默默地在嘴里念了几遍,张青松摇头道:“第一遭听说。”
听了这话,周颠的神色有点失望:“练了十年刀法,竟不知我周颠的名字,出洋相了。老顾真是一手遮天,把你们都当成井底的蛤蟆啦!”
张青松不禁尴尬的道:“江湖中事,家师一向少提的。”
周颠一撇嘴:“这却能理解,要是提多了,他自己就不知排到哪一头去了!”
张青松的嘴里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倒要见识见识,这周颠如此高抬自己,低看别人,却确实有些什么本事?
踏到门口望了望天色,周颠不禁回头道:“时光已晚,我们今天早点歇息,干脆也不用生火举炊了。神案底下那个不盖的小竹筐里放得有几个干馍,且将就填饱肚皮,明朝再设法补充油水吧。”
张青松只有点头的份,他是真饿了。
这一天的时间,从早到黑,进腹的仅得一碗牛肉汤面。不,为了替周老太爷解围,尚剩下半碗没来得及吃呢。他不禁皱着眉凝视手中这把雪亮的单刀——是张青松的刀。
周颠不禁微微叹气:“这也能叫刀?简直粗制滥造,破铜烂铁一块,我他娘的三岁那年玩的一把刀,也比这一把高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