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为什么会独自身处这个隐蔽的山洞里,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让我们一起先把时间调回到几天以前。
话说何妙手连夜将千乐公主救出寨子之后的第二天一清早,吴先生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他一向身体孱弱,当时事情又比较紧急,所以通天寨寨主当天晚上并没有派人扰他清梦。没想到吴先生一得知此事便不住叹息道:“竖子误事!晚矣!”当即差遣手下下山寻人,发现何妙手在山脚下片刻不停,雇了马车之后一路向南逃离。于是他连忙找到寨主建议立即将萧锦然运出山寨。
江寨主正斜倚在榻上咕噜咕噜地抽水烟,刘三爷在旁边慢悠悠地打着扇子。听闻何妙手的行踪,江寨主虽然有些讶异,但是并没有多心,反而劝吴先生说:“也许何大夫需要的条件比较复杂,需要赶往大一点的城镇准备?”
吴先生摇了摇头:“那个李桃儿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严格的训练下人,举手投足行动坐卧皆有一定的规矩。一个普通丫鬟怎么可能动不动走在主子前面,说话做事从不顾忌主子的眼色。他们既然如此想要隐瞒李桃儿的身份,说明她的身份绝对值得深究,甚至有可能在萧锦然之上。”
“充其量也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吧?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真正的高门贵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身边随时都有一堆人侍奉,怎么可能跟个男子一起流落荒野?再说了,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江寨主还是有些不以为意。
“那可不一定。”吴先生沉吟了一下,“何大夫虽然一向行事出人意表,可是我专门跟他交谈过一次,他言辞之间对那个小姑娘多加维护,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预兆地下此毒手?再说了,何大夫神乎其技的艺术,您不是也清楚么。”
江寨主放下水烟,闭上眼睛想了一下,又问:“依先生之见,拖不得了?谢丞相派来接应的人可还在路上呢。”
吴先生拱手长揖:“拖不得了。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出发吧!”
江寨主慢悠悠吐了个烟圈出来,放下烟杆,道:“就依先生之见吧!”
与谢丞相的交易是通天寨一等一的大事。能当得起这个重任的,非“震天豹”洪叶莫属。洪叶在寨中排行第五,又名洪五,自幼习武,拳脚功夫了得,而且心思细密,一向被江寨主看重。为了隐秘行事,这次他只带了二十多个人,将萧锦然先用药迷倒,再用宽大的黑布袋兜头罩住,装在个大木箱里。他上面又放了层木板形成暗格,再上面又堆了些不值钱的蔬菜瓜果。一行人乔装成村民,即刻出发。
临行前,江寨主郑重地敬了洪叶一杯酒,说:“咱们这些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骑快马,喝烈酒,不痛快了就出去找人干一架,日子过得比皇帝老子都要快活。只可惜天底下就是有些人******不长眼,偏要跟咱们兄弟对着干。这次和官家做买卖,风险大。咱也不清楚那些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还好有洪哥你在。到时候要是觉得不对劲儿了就赶紧先回来再说。只要有这寨子在,咱谁都不带怕的。”
江寨主自从认识了吴先生后就走了偏道。好端端的一个土匪头子,又是学写字,又是要读书,说话越来越斯文讲究,动不动就爱咬文嚼字地说一些大家伙儿都听不太懂的句子。下面的这些兄弟们对此早有怨言。此时听江寨主突然来了这么一番话,洪叶瞬间热血沸腾了起来,仰起脖子一口喝掉杯中酒向地上狠狠一砸,中气十足地大声说:“寨主你就放心吧!这趟出去绝对不跌咱通天寨的面子。不就是押送个人么?都包在俺的身上了!”
吴先生也在一旁送行。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虽然披了件宽大的袍子仍不停地咳嗽着。连日来的操心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此时他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洪兄弟一路平安,大家伙儿都等着你们早日归来。”
洪叶一直不怎么看得惯他读书人的酸腐气,鼻子重重一哼算是回答,然后扭头上马,大喝一声:“儿郎们,开道!”
洪叶专门精挑细选出来的二十多个汉子放声回答:“是!”齐刷刷上马出了寨子,奔北绝尘而去。
尤富贵也在这群人里面。他本是个寨子中颇不得志的小喽啰。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笼络住了几个跟班,但仍然不受重用。自从机缘巧合发现了萧锦然,又把他押入了寨子里,他就得了江寨主的青眼,自此之后平步青云,竟然被破格加入了洪叶的队伍里。最开始损失了一大笔赏银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此时在押送队伍中愈发挺起胸膛。
为了万无一失,吴先生专门为他们选择了一条偏僻的路线,绕道西云山,与谢丞相的人在鸡鸣峰接头。这一路上大部分都是荒郊野岭,鲜少人迹,而且特意避开了沈追的部队。洪叶平日里虽然颇看不起吴先生,到底是知道些分寸,并没有贸然行事,而是带着这二十余人严格按照规定的路线昼夜不息的赶路,非常迅速地到达了约定的接头地点。
他们在那里苦等了半日,谢丞相的人才姗姗来迟。只见来人均身着银色薄甲,骑着高头骏马,佩戴着统一的兵器,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私人部曲。为首的一人尚未说话,他胯下的马儿先打了个响鼻,喷了洪叶一脸的热气。
洪叶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只能勉强忍住怒气高声问:“夜来风大,来的可是倒埝的客人?”他们与谢丞相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并不敢报出通天寨的家门,只是自称江湖游侠,说的是道上惯用的切口。
“嗬!规矩还挺多。”来人高傲地抬起头扫视了马前站着的洪叶,还有他身后稀稀拉拉的二十来人,拖长声音说:“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丞相要的人带来了么?”
洪叶平日里在寨中威风八面耀武扬威,此时面对正儿八经的官家到底还是有些拘谨。吴先生怕招摇,只需他带二十个弟兄出寨。他手下无多少兵可用,又看到对方居然如此声势浩大,自个儿气焰上先矮了半截子,言语中也不敢得罪对方,指着带来的木箱回答:“红货就在里面。”其他的土匪们三三两两护在木箱周围,看到眼前这队气势汹汹的人马,也全都一下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咱们再说说箱子里的萧锦然。按理说,他们这群人给萧锦然用的迷药是往常使的五倍,足够让他昏睡十几天的了。可是也不知是前段时间何妙手用的丹药灵异,还是萧锦然天生的骨骼惊奇,他竟然昏昏沉沉地在木箱中悠然转醒。只觉得周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胸口压抑得厉害。随着车马的颠簸,头一下下地撞击着木板,又痛又难受。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前行的步子终于渐渐停了下来。萧锦然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发现这伙人正在等谢丞相的人马。他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心里面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突然之间,天地一片空明。刺眼的光线猛地泼洒进来。萧锦然在一片华光之中勉强睁开眼,恍惚看到一个斜眉凤目的男子静静地打量着自己。只见那人面沉如水,一双眼眸灿若星辰,长发束在脑后,更显得英气勃勃、潇洒随意。只是……只是这张脸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到过?
他茫然地与对方对视了片刻,箱子盖又“哐当”一声一下子被扣上。
萧锦然听到木箱盖上传来几声轻轻的弹指声,紧接着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动手吧。”
再然后,就是一连串此起彼伏打斗的声音。不断有人“哎呦哎呦”地嚷嚷,也有刀剑撞击出的脆响,还夹杂着土匪们含混不清的怒骂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锦然按捺住快要抑制不住的好奇心,躺在箱子中静静地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默默地在心里面数数。当他从一一直数到了三百一十五时,箱子盖终于再一次被人打开。
又是刺眼的光线一股脑儿地泼头而下。好在萧锦然心中早有准备,很快便适应了光线的变化,手脚利索地连忙爬出箱子。木箱周围满地狼藉,只剩下几个土匪的尸首孤零零躺在那里。只有一队银色薄甲的士兵牵着马站在旁边。刚刚惊鸿一瞥的男子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笑着问道:“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