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春天的气温就像喝过酵素似的膨胀起来。街上的行人衣着各异。毛衣，大衣，蕾丝短裙，像一朵朵散落在水泥路面上移动行走的花。同样膨胀的还有春风，呼啦啦的，很是撒野，狂奔而过，它所路过的风景就都乱了。
刘苏站在十字路口，迎面呼刺刺的一阵风，呛得喘不上气来。只得回身背风，就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头长发被风蹂躏得张牙舞爪，一幅颠狂的模样。生活就是这样吧，如硬币，正反两面，并不总是能抛到你想要的那一面。这副略显狂乱的倒影，恰如自己此时挣扎的内心。
于少甫歇斯底里的最后闹腾了一把，从家里搬出去一个多月了。他说他不爱了，便要结束10年的婚姻。
放开，还是握紧，刘苏不知道。她不知道的不但是对婚姻去留选择，她不知道的还有于少甫的突变。她的思绪似烛火一般突明突暗，似乎明白，又不十分肯定，跟传说中的鬼打墙似的来回转悠，却找不到出口。
昨晚，打算打样关店时接到了老季的电话，彼为意外。老季用东北人的肯切和多年的友情让刘苏给是于少甫打个电话，说于少甫难受的要死了。一听老季的话，刘苏假装的坚强立刻瓦解，声音变调，眼眶以极快的速度潮红。
一旁做听众的李青一看这架式，心下漫过一丝无奈，她听到刘苏叫了季哥。季哥她也是认识的，都是老公部队的战友，只是自己跟他们不太熟而已。那么这个电话因该跟于少甫有关。见刘苏挂断电话，她关切地问道：“嫂子，怎么了？“
刘苏红着眼睛说：”老季说让我给少甫打个电话，说算求我的。于少甫折腾自己，具体怎么了季哥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俩人通了电话，说于少甫难受的快死了！“
心直口快的李青却脱口而出:“肯定是又喝酒了呗，自己作的！嫂子，你今天敢哭？！把眼泪收回去，电话也不要打。对你现在而言，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婚，要么他死了你做寡妇，反正都是一个人！”
李青的果断和言语中的愤怒吓了刘苏一跳。眼中的泪水不知是真不敢流下还是有所触动，到底在眼眶里回转着却没有落下。李青的话是有份量的。
看刘苏硬将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李青也自觉刚才的话可能太重了。她叹了口气说：“姐姐，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不希望你再受这种折磨！”
回家的路上，刘苏神色游离，脑子里都是对于少甫现状的猜想。
心不在焉的走路，心不在焉的乘车，已是这几个月的常态。回家的路不用思考，她像候鸟，潜在大脑里的雷达无比精准，不会错了回家的方向。
游魂似地回到家，刘苏点亮每个房间的灯。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于少甫喜欢开很多盏灯，管它有用没用。原来，他心里的暗角常常让他没有安全感。现在自己也心存晦暗，需要灯光来慰藉。
看着电脑听电视也变经常态了，她希望有声音扰乱自己大脑里停不下来的各种回忆，但事实证明，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电视里李久哲在深情地唱着《不完美》：你常常说，我太完美……完美并不美，我们多虚伪……
她不禁想起，结婚6年时，一个周末，于少甫要加班，她也跟去了。大楼里基本没其他同事，刘苏一边翻看着杂志，一边听着歌等他处理公事。
突然，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拉着刘苏的手，双眼凝视着她，给她唱了一首歌！是郑智化的《不要说黎明》。刘苏第一次听这歌，很美很忧伤！她不知道郑智化除了《星星点灯》的风格外，还有这样柔情的歌。于少甫的嗓音很漂亮！听过他唱歌的人，都要忍不住举起双手来称赞的。当时她幸福极了！有这样的爱人，粗一双手，贫一身衣又如何！
婚姻第八年，于少甫的生日。他值班不能回家，刘苏通过电话点了一首歌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给他。歌是通过电话传送的，只有他一人听得到。后来，他俩晚饭后，牵着手沿着南江边散步，一人一只耳机。听到这一曲，于少甫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完美并不美，我们多虚伪！你让我的好，变成一种罪！完美并不美，等你爱了谁，我的完美也只是不完美……”李久哲的歌声还在继续，深情、沙哑、还有淡淡的忧伤。
窝在沙发里的刘苏泪流满面，为什么一切会在现在被颠覆？他到底爱了谁？！那个买醉的人，会不会又去打架，会不会折磨自己，会不会……
心中翻滚、焦虑着，握在手里的电话已微微发热，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始终没有拨号。
夜很安静，没有了他的呼噜声和最近的争吵声，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刘苏来说是一种解脱。至少，她无需每晚再提心吊胆地等他回来，回来后又担心能不能平静的渡过漫漫长夜。
他不在的生活中，她不会像电影里的单身女人一样，灯坏了，水管坏了无助地手慌脚乱，也不会在停电时抱着枕头害怕得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婚姻十年，她早就修炼得像个超级马里奥。即便他在家，灯或水管爆了，都是她第一个来抢险。
一天清晨，阳台外面的水管接头松了，水压太大，喷散出去，影响邻居过路，于少甫自然要去上班的。关掉水阀，刘苏联系修理师傅。他们住的是刘爸爸单位分的房子，闹市里孤单单两幢居民楼，除了大门值班员，没有物业。她按小广告的地址联系了四五家维修师傅，人家都不愿意来。要么说手上有活，让她等，要么就是收费太高。
刘苏的倔劲一下上来了，自己修！她找邻居借来工具，买来生料带，自己动手。在她使劲卸下水管接头关节时，见一收废品的哥们儿也参与在邻居们的围观中。后来，邻居走了，那哥儿还在。坐在他的电三轮上，像只飞禽一样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刘苏被打量得有点烦，问：“你看什么呢？”
旧货哥说：“我第一次见城里女人还会做这种活，稀奇！”
刘苏当时有些得意地笑了，少见多怪，自己会做的事多了，这又算什么。
现在，一个人，不用再想着要做什么饭菜，换下来的衣服多了就要赶快洗掉。一个人，就连垃圾也变得很少。夜是安静的，但现在这这种安静，却更显出她的敏感，所有的回忆，让她夜不能寐。还过，虽然同样睡不着，起码不用扰民遭埋怨。
又一阵风狂奔而过，吹醒了在街头自顾自回忆的刘苏。她被吹的眯起了眼，才发现不知错过了几个红灯。
她没有去店里，而是拐弯去了市中心的圆通寺。那是一座千年古寺，原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所以名圆通。在现代，寺里也有了大雄宝殿，神佛菩萨都齐全了。刘苏想，自己一颗在冰火里挣扎的心，或许，在那里，可以寻得片刻的安宁。
寺院里，香火鼎盛，香客如织。
佛陀在上，法像庄严，慈目低垂。
佛陀脚下，善男信女，虔诚礼拜，虔诚地为自己祈愿。
刘苏也是想伏下身去叩请佛陀救她于这苦痛的情感，让她忘记，让她逃离。但最终她没有叩拜，没有敬香，只是呆呆愣愣、冒冒失失地站在大雄宝殿外，一腔子乱糟糟的心事。
难题堆在眼前，像无法越过的高山。似乎她自己是可以做个决断的，但那把“刀”握在手里又能挥向谁？放弃或坚持同样令人惧怕，爱人的变故让她痛彻心扉，
坚持是否还有意义？为这付出一切最美好和纯洁的感情原来也不过如此！仅仅十年，就要在现实中灰飞烟灭。曾在过去把自己当做感情天使的于少甫，现在不惜扯掉自己的羽毛，折断自己的翅膀，用各种醉后的语言和行动告诉她，原来你不过是个“鸟”人而已！
放弃，她也怕！怕这毁掉她珍惜的婚姻以失败告终。失败了的不仅仅是多年的情感，还会毁掉自己做人的信念，她怕自己的内心从此也会变得阴暗委琐。自己在这繁世中苦苦坚持的一切是如此不堪一击，坍塌得如此不堪收拾！求仁得仁！自己求的是爱，怎会有这样苦的果？有句话这样说：“对于我们所拥有的，请在来得及的时候，慈悲！”佛呀！难道慈之后就是悲吗？
她还怕！她怕这种煎熬一直持续，没有尽头！这些年来，她不要金银，不要繁华，就只固执的一念求心，而他现在的心明明走得很远了，她看不到他的归期！没有了爱和心，她靠什么来坚持？她说服不了自己……
佛陀在上，依旧慈目低垂，法像庄严！
刘苏没有伏下身去叩请，回转的泪也没流下。她知道繁世太苦，慈悲的菩萨顾不及也不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助自己的苦难。佛的慈悲是心灵上的领悟，你若能悟，自不必苦！
跨出寺门，从那清静世界回到尘世。那里不属于她，因为她仍有牵挂，仍有渴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