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时雨之夜(5)
睁开眼睛,被昏暗的夜色所笼罩的房间静悄悄地沉寂,他侧转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从薇薇安怀中抽出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睫毛闭合在双眼之上,手臂划过她顺滑的发丝时总会令人联想到最为珍贵的丝质品,少女如是般静静躺在自己的身侧,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臂,毫无防备的睡脸如同婴儿般纯真,明显带着依赖的小动作却又将她心中孤独无助表露出来,他的心情渐渐和她的呼吸同调,慢慢舒缓下来,空中缓缓徜徉着的星光留在少女的脸上。
纵使心情恶劣得如同裂开的漏斗,将恶质的情绪一点点地渗出,在面对薇薇安时却还是稍稍变得轻松,怀揣着这样几分如同轻羽般欢快的心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厌恶。
眼睛于是从薇薇安脸上移开,望向四周,床尾的地方是一张不大的桌子,上面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体,有造型可爱的人偶,原本应该是红色的服饰在无任何光亮的夜色中如同穿上黑色丧衣,放在旁边的石头,锋利的形状被抹平,像是切断的猫爪,也有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竹篮,隐在如墨的阴影,单调地罩在昏黑的夜色中。
自然不可能对身侧少女感到厌恶,莫名烦躁的心情是冲着自身而来。
他靠在床侧,转向窗外,闪动着眼睛划过锐利的光彩,十分自然的排斥心理,质问般对无能的自己提出申诉,他不由得想要逃出房间,感到安逸的环境无时无刻都在尖锐提醒着自己一手造成的事实,于是他动作轻缓地将薇薇安抱起,柔软微香的少女在他怀中蹭了蹭,如同布偶熊般绒绒的双耳摩擦着脖间令他觉得有些痒,沈逸十分容易地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后者稍稍不安分地翻了翻身体,丝毫没有察觉到原本守护着的人已经离开。
从房间走出到过道,夜色下的走廊漆黑一片,徘徊在走廊上的阴影是黑夜的常客,他抬头看了天空,却什么也看不到,星星与月亮躲了起来,少了星光与月华过道便是阴冷异常。
心情似乎跟着不明朗的夜空而变得更加漆黑,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顺着在眼前的走廊漫步到尽头,角落的拐角往上是通往屋顶的阶梯,不过,在踏足屋顶时,他停顿了半息,眼睛望向空旷的边缘,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漆黑角落的边缘是蜷起双腿呆呆注视着远方的海音。
双手从膝盖下环过,灰白的裙子盖住双腿,下巴抵在膝盖,可以看的出来,她的头发没有整理,显得有些凌乱,瘦弱的身影映在黑夜之中便是如此单薄,即使没有半点的光亮,他却依然可以注意到在海音眼角的泪星。
注视着少女的背影,他突然有种负罪感,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算什么贪狼,连一个小女孩都救不了,他于是向着海音走了过去,祈祷着她能够狠狠责骂自己一番,这样一来自己也能轻松许多。
听到他的脚步声,海音像受惊的动物般转过头来,眼角挂着泪痕,受惊的神态令得他对自己的厌恶又抬升了一个台阶。
“谁?阿逸?”
“嗯。”原本想了许多的措辞在看到少女哭红的双眼时却是再也说不出来:“我……”
“等等,啊咧,奇怪呢,我的眼睛好像进沙了……”海音用双手揉着眼睛,想要擦干眼角泪水的痕迹,笨拙地想要遮掩住哭泣的事实:“……擦不掉呢……嗯!?阿逸……”
自言自语间,身后被拉长的影子动了动,海音的肩膀旋即变得僵硬,混杂着泪水的脸上睁大了瞳孔,侧着脑袋已然靠在结实的胸膛,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没关系的,哭出来也没有关系,没人会责怪你的。”然后她便听到了如同母亲般温暖的声调,那是怎么一种感觉呢,她想着,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所以并不好形容,只是……好想哭呢,仿佛要拂去心中阵阵发痛的伤口,被压抑下去的委屈与伤心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她心底最柔弱、最彷徨的角落里涌出:“……嗯……呜呜……”于是她将脸轻轻埋在沈逸的胸膛,最开始的是啜泣,然后是呜咽声,慢慢再变成堵在喉咙里的哭声。
彷徨无助如同找不到家的小女孩,海音抓紧他的衣服,埋首在他的怀里,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
“……为……什么……呜……为什……呀……”夹杂在哭声中的是断断续续的话语,一点点敲在他的心上,那绝非责骂,柔弱的语气与其说是在申讨,倒不如说是在自责,如同锋利的剑刺向少女自己,沈逸出乎意料地觉得沉重,他可是怎么也答不上海音的疑问。
这样一来,想要通过被指责而轻松的意图便被彻底粉碎,换来的是更加难熬的悔意。他看着靠在怀中的兽人少女悲鸣般发出呜咽的哭声,而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静静听着那无助的哭泣声。
伴随柔弱的哭声在空荡的四周扩散开,自我的厌恶催生起了想要破坏的冲动,沈逸握紧的拳头仿佛要将骨头捏碎,这样的结果绝对不是能力不足,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能够做的更好吧,对这种近乎逃避的想法施以深恶痛绝地鄙夷,他旋即露出自嘲般的笑容,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用“如果”掩饰自己的丑态了。
旋即心有所感一般,他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倒映出来拖着长尾光晕坠下的光点,如同流星般渐渐密集起来,璀璨如同窜起珠帘般的光之雨,悄然落下。
那是……
就像被少女的泪水感化,在眼前降下的是不合时宜的时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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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巨大门扉旋即被推开,随后被送出来的客人脸上挂着疲惫,与身后的管家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从台阶上退了出来,白玉柱子上华丽的雕饰在深夜的光景中已经失去它的气派,铺在大理石面上的纯毛地毯也看不清颜色,原本应该让人赞叹其栩栩如生的雕像不甚分明。
她的眼睛从眼前这座宅邸华丽异常的摆饰上移开,似乎可以听到说话声,这是因为刚刚目睹了异常激烈争吵的缘故?毕竟眼前气派的豪宅隔音效果绝对算不上差,不过说是争吵也只是作为蛮不讲理的儿子一方的无理取闹,雷厉风行的老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
她抬了抬眼镜,心中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为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感到一阵烦心,都是些什么事呀,揉了揉眉间,迈步穿过无人的明亮街道,光线驱散掉黑暗却又洒下了大片阴影。
因为住在这一带的基本都是艾特拉斯身份地位的人了,各种奢侈的照明工具理所当然地被装饰在街边,即使到了深夜,没有什么人会在街上游荡,灯光会因此亮上一整晚,明明知道这种花费十分的无谓,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跳出来为这种不合理的行为摇旗呐喊。
她摇了摇头,旋即穿过街区,花费数十分钟从遍布豪宅的街区走出,再朝着艾特拉斯的南面出发,眼下的方向可不是她回家的路,若是没有合理作息,皮肤会因此松松垮垮,她平时便会拿这样的理由来与身边属夜猫子的朋友调侃,不过现在却是没有时间怀念家里那张大床。
一边皱着眉头,一边从黑压压的街道一侧向前,相比于敞亮的街区,此处的风景便可以说得上是黑匣子,街边会有商店,到了深夜自然就会关掉,路边的灯跟随着街区住民的作息而熄灭,相比于另类的奢侈,这是多么再正常不过了。
轻轻掩嘴,困顿的疲惫旋即化作叹息,眼睛所及是渺无人影的街景,夜的寂静去掉繁华,在抛开富与穷的区别之后,便剩下模糊的轮廓了。
跌落悬崖的兽人女孩似乎叫做梅梅,莉莉丝想着,犹自记得她似乎总是撇着嘴对自己摆出一副嫌恶模样,偶尔拜访沈逸住所的那一处大宅子,招呼自己的是作小大人样的女孩,她会跟自己计较茶水与点心,一份5米拉,骄傲地如此说着,头上的猫耳微微摆动,那副竖起手指精打细算的嘴脸虽然市侩,却也无法令人升起厌恶,因为……她很懂事不是?
这么一想,莉莉丝的心情也就跟着稍稍变得暗淡,带着郁结而难以排遣的沉闷,看到的景致跟着笼罩在生冷无趣的阴影之中,她是知道的,在人类的都城里,总有人过分强调人类与兽人的区别,叫嚣着兽人是低贱种族的言论,歧视甚至于说是憎恨然后附上暴力的手段,而被这份扭曲的观点支配下,便是被奴役近乎绝望的兽人黑暗漫无边际的日子,宣扬这些不知所谓的观点的人类理所当然地将这份仇恨视作传统地一代一代传承下去,直至今天,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她断然地做出评论,深深吸了一口气,深夜的温度很低,连带着吸入肺中的空气都带着冷意,莉莉丝自己出身于接连洛丝萝林的城镇,所以受到的教导更倾向于精灵们的风格,在她的故乡,兽人并不多见,而她也十分庆幸自己并没有被愚蠢的观点所洗脑,她既不会歧视兽人,也不会仇视,秉持着客观的中间人,而这一次,就连身处在中间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如此想罢,她抬起头,晶莹的光点倏而落了下来,它带着长长尾巴,划过黑色的夜幕,紧跟着在她的眼前,逐渐变得密集,从一点变成两点,紧跟着是如同雨幕般紧凑布满整片银河光之雨。
她的眼睛稍稍睁大,嘴唇微微动了动:“……时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