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无尽,深邃,像是经历了无数年的演变,这个世界进化出了独属于它的规则。
“是梦吗?不然我怎么会又来到这个地方。”
楚离睁开眼,他此时所处的还是那个白茫茫的空间,只不过这次他看的更为直观:没有树,没有草,没有阳光,没有一切有生命的生物,空洞死寂。
脚上踩着的是极为光滑的白玉,没有一丝瑕疵,正是这种白玉,散发着氤氲柔和的光,楚离这才发现,原来整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空间,竟然就是一块整玉!
楚离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自言自语道:“简直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一块玉呢?”
入手一片清凉温润,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质地,但只是摸上去就知道不是凡品。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白玉表面每隔数丈距离就会有一道黑色纹路,纵横交错,交织成一道道网,就就像是一块放大了无数倍的棋局,而楚离,就是那枚孤子。
楚离漫无目的的走着,走路发出的“沙沙”声打破了这个世界的沉寂,可不知为何,楚离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让他极为不自然。
走着走着,楚离突然发现地面好像在反射着红光,这让他下意识的朝上空看去。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几乎让楚离吓得魂飞魄散,上方的浓雾散开,在这个空间的顶端,竟然盘踞着一只巨大的红色竖眼。
是的,只是一只眼睛,却遮蔽了半边天空。
与那只眼睛正中的瞳仁一对视,楚离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撕扯进去,整个人都处于被崩溃的边缘。
“醒来”突然一声沉喝,将楚离从幻境拉回了现实。
“啊!”
楚离被吓了一跳,大喊一声,然后茫然的睁开眼,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他第一感觉就是脑袋昏昏沉沉,然后才是感觉到身体发出一阵阵疼痛的抗议,楚离深吸了一口气,原来真是一场梦,刚才挣扎间却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环顾四周,楚离发现他正在自己的屋中,不过此时充斥房间的不再是龙涎香的味道,而是一股股浓郁的药味。
在床前,一个麻衣老者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疼爱的神色。
“做噩梦了吧?”老人带着笑意问道。
“福伯早啊。”楚离也笑着同老人打招呼,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虽然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盖不住楚离乐观的性子。
福伯是楚家的老管家,老到什么程度呢?在洛川城还没有楚家的时候,福伯就是楚离爷爷身边的随从。
没有人知道老人的姓名,福伯二字也就成了他的专属称呼,楚中恒管他叫福伯,楚离叫福伯,就连楚家的下人也是这样称呼。
除了残了一条腿,福伯似乎和别的老人也没什么区别:嗜睡,爱晒太阳,没事时总爱唠叨几句,当然,最喜欢的还是下棋。楚府中唯一有资格同福伯对弈的就属楚中恒了,其他人皆是晚辈,只有干看着的份。
楚中恒和福伯一盘棋下个一天一夜是常事,不是他们二人棋艺如何如何高深,而是这俩老人实在是无赖的紧,别的高手下棋那风范是要多高雅有多高雅,要多出尘有多出尘,可这两人倒好,一盘棋下来悔个十子八子都算少的,最关键的是,要是谁稍微不注意走了会神,那等回过神来棋盘上己方肯定就会不知何时莫名其妙的少去几子,而且还不用问,对面那人肯定不会承认。
“这人啊,果然是越老越流氓,不服不行。”楚离在心中想到。
福伯像是能猜到楚离心中在想什么,两眼带的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他摇了摇头,然后用手指了指窗外:“不早喽小少爷,你看这太阳都下山了。”
顺着福伯手指的方向,楚离才发现,原来屋外已经是黄昏时分,只不过屋内灯光太亮,使得他忽略了这点。
“我这是睡了多久?”楚离估摸着怎么也该有一整天了吧。
“这都两天三夜了,你这孩子睡得倒踏实了,害得我这一把老骨头盯到现在,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看还是去和老爷下棋安逸些,我过会吩咐下人把熬好的粥送来。”见楚离已经醒来,福伯替他捏了捏被子,然后扭头就想走。
对此,楚离相当无语,寻思着就你那臭棋,我闭眼下的都比你好。
不过这话在心里想想就行了,说出来没准福伯的老脸就拉不下来了,这老头要是倔起来谁劝都不好使,连楚中恒的面子都敢不给的,洛川城这是独一份。
“福伯,楚风他没事把?”怕归怕,但有些事还是得问,不用想就知道楚风这次的处罚肯定轻不了了。其实本来这也没楚风什么事的,可谁让是他把楚离骗出去的呢,要是一路平安也就算了,最后哪怕又去了什么万花楼的楚中恒也就当没看到,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但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楚家留有后手以致有惊无险,但爷爷不舍得拿自己出气,最后又是哪个倒霉蛋成了出气筒就可想而知了。
“哦,你说楚风啊,那小子没啥事,毕竟还是楚家人,老爷又能把他怎么着,不过是罚他去祖祠面壁半年罢了,很快就出来了。”
福伯似乎急着要走,不以为意的念叨着,那样子就像是在说今早李小二又给他多沽了半斤酒,街口张屠夫家里的母猪又下了一窝仔那样随意。
但这真叫没啥事吗?不说这半年禁闭是轻是重,单是那祖祠就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那地方平时压根连人影都见不到,因为没几个牌位,所以连看守的人干脆都省了。白天还好,还有点光亮,一到夜间,成群的野猫乱窜,特别是夜枭还时不时的低叫几声,那情形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一想到楚风要在那鬼地方呆上半年,楚离在同情他的同时还莫名的想发笑,想来半年之后再见到他,楚风的神情一定会很精彩。
楚离有心想要再多问几句,但福伯好像被狼撵了一样,急匆匆的就出去了,也不知那所谓棋局对他到底有多大吸引力。但话又说回来,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臭棋篓子凑在一起别提没准还真会让人生出“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感慨。。
楚离回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伤口都包扎好了,整个人透着一股药味,临的近些就像走进了一个中药铺子。
换洗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堆叠在床边,但楚离估摸着自己没十天半个月的别想下床了。而那些带血的旧衣物也都还挂在架子上,估计也是福伯实在懒得收拾了,原本自己身上的东西也不多,不过就是几枚金币和那块一金币买来的石头罢了。
随手将石头握在手心,入手是一片炽热,似乎和普通的炎阳玉还有几分不同,但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于是也就扔在一边不再多想。
兴许是之前灵魂透支的太厉害了,楚离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此时就感觉有些疲惫不堪,闭上眼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在楚离进入梦乡不久,那块石头竟像是有灵性般突然腾空而起,在楚离身上盘旋两圈之后,又缓缓落回了枕边。
……
楚家的待客厅坐落于楚府中轴线上,是楚家最大的建筑之一。
此时在客厅最上首的一把椅子上,一位虎目微闭的老人正歪着头静坐沉思。他坐在椅子上,左手撑住头,但脊梁却挺的笔直,使人不自然的就会感觉到压力,哪怕他此时可能处于小寐的状态,但那种上位者的气息还是在有意无意中散发出来了。
楚中恒虽老,但虎威犹在。
福伯晃晃悠悠的走进来,先是漫不经心的看了楚中恒一眼,然后缓缓走到了跟前。整个楚家也只有楚离和他在面对楚中恒时还能保持自然,那种不做作的自然。
前者是因为仗着楚中恒的溺爱所以有些有恃无恐,而自己,则纯是把楚中恒当成了一个相知多年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了,他名义上是楚家的下人,但楚家上下包括楚中恒本人谁又会把他当下人使唤呢?
其他人不敢,楚中恒不忍!
“福伯,离儿的伤无碍了吧?”
福伯还未落座,楚中恒就急不可耐的问道,感情之前的淡定都是假装的啊。
“老爷,小少爷身体倒是无大碍,我已经替小少爷梳通了全身经脉,灵魂上的伤虽说还需要静养些时日,但对日后的修炼也不会造成影响,只是……”
福伯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但最后却有些欲言又止。
楚中恒摇了摇头,道:“你我之间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还用那些俗套吗,是不是想说离儿的身体有什么特殊?此事我也听楚卫描述过了,你直说便是,我有心理准备。”
楚中恒对楚离身体表现出来的异状在心里就有几分猜测之意,只是一直不敢肯定,他现在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启禀老爷,小少爷确实是练武的奇才,他的血脉,比二少爷当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此时还限于实力无法发挥全部妙用,但只是以锻体四重便可催发元气就可见恐怖之处。”
福伯口中的小少爷指的是楚离,而二少爷指的就是楚离的父亲楚风云了,这二人都是福伯从小看着长大的,都是他眼中的孩子,但是为了区分所以在称谓上还是有区别的。
听到福伯如此肯定的答复,楚中恒心里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他本意只是想楚离平凡的度过这一生,但谁成想楚离父子二人却都继承了这种特殊血脉。
本来这楚家老祖宗留在后人血液里的东西,一万个血统纯粹的嫡系传人中也未必会出一个,而且能传承多少对日后的修炼也有极大影响,楚风云当年就是受此影响少年时期就一鸣惊人,可最后还是木秀于林,未能长久。
但愿楚离千万别重蹈他父亲的覆辙,这是楚中恒此时唯一的心愿。
日后如何飞黄腾达那都是虚的,虽说这世界注重实力,但楚中恒还是宁愿楚离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武道太残酷了,动辄就有杀生之祸。虽然强大的武者有千年万年的寿命,可在楚中恒看来,便是永生又如何,岁月无情悠悠万年之后,昔日挚友、爱人都化为了墓中枯骨,徒留自己一人形单影只,直至天下无敌,环顾四周,连一个对手都没有,这是何等的一种寂寞?
高处不胜寒,见惯了生死离别的楚中恒心中不仅要问道::难道十方无敌的诱惑真比百年的天伦之乐要更吸引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