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作为进奏院下专属书坊的大掌柜,刘元平生最为得意的时候,既不是当上了书坊大掌柜的那天,也不是能够风风光光的娶到家中那位美娇娘的那晚,而是每月阁报发至书坊传抄的那一刻!
每当像今天的日子,刘元都恨不得大笑几声来发泄发泄。
眼见第一批需要送至朝中大臣的阁报已经顺利完成,并且送了出去,刘元便停下了忙碌,托着紫砂壶,舒服的躺在藤椅上。
他看了看不远处匆忙传抄的文人,嘿然一笑,这才拿起其中一份阁报,打算瞅瞅,这个月又有哪些才学大家发表了新作。
目光在落在阁报逡巡,他口中才允了一口茶水,突然一张嘴将茶水喷了出来,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疾手快及时移开阁报,好险这才没有将阁报弄湿,不然这一份要一两银子的阁报,就要被他这么给毁了。
然而,刘元却顾不上这些,他一双眼睛对着阁报瞪得老大,惊呼道:“有人上了才学卷!”
身为文人的刘元,岂能不清楚才学卷的份量!
如果说,金榜题名是一个文人的理想。
那么上才学卷,则就是一个可以让离乾文人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
有多少文人,做梦都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一卷之上,甚至有个说法就是,只有登上才学卷的文人,才能算作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离乾文人千千万,但自从才学卷出现以来,能够上卷当得起这个才学大家之名的文人,绝对不超过五十数!
这些上卷之人,不是朝中重臣,便是隐退一方的名师学士,可想而知这才学卷的份量。
但凡有人登上才学卷,那绝对一件离乾的大盛事!
正因为如此,刘元见到有人上了才学卷,才会如此吃惊。
算算看,上一次有人上才学卷,离现在都已经快有五六年的时间,正是现如今已经贵为翰林学士的张太虚。
是人都知道,翰林学士虽无正式的轶品,但却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之一,论起地位,只高不低。有多少朝中重臣,都是从翰林当中选拔出来,这张太虚的地位可见一斑。
所以说,但凡能够成为才学大家的人,必然是名动一方之辈!
只是,刘元瞪着那个被特别标注的名字,一张脸都快窘成了瓜色,半晌之后,终于才忍不住爆了一句:“这他娘的!陆宣是谁?!”
……
实际上,在问这句话的,同样还有国子监的监丞林文生。
在国子监已经当了四五年监丞的林文生,在众人面前一向都是温和持重宠辱不惊的代表。
然而此时的他却连满头大汗都顾不得擦拭,嘶哑着声音,就对着匆匆忙忙才赶紧来的主簿曹隼,急不可耐的追问道:“怎么样!他们都怎么说?查出来这陆宣究竟是何人没有?!”
被追问的主簿曹隼,神色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除了一开始就问过的国子监几个学馆和太学,就是浩然书院、象山书院,甚至学宫那里,下官我都专门派了人过去,可就是都说不认识陆宣此人!”
“这怎么可能!一个能够上才学卷的才学大家,怎么可能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林文生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向后倒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止住,口中却不住喃喃道:“完了,这下完了,这人不是我们国子监的也就罢了,可我们连这人是何许人也,家住何处都无法知晓,现在上面已经在讯问陆宣此人,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曹隼上前搀扶住,连忙道:“大人勿急,身体要紧啊!我去问过了,别说我们,就是翰林院那边也是没人知晓的!”
林文生一把捉住他的手,道:“此话当真?!”
曹隼不敢摆脱,点头连连。
“好啊!”林文生猛的一个击掌,大声道:“去!赶紧去户部那里查查有没有陆宣这个人,就是挖地三尺,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不行!我得亲自去,走走走!”
“大人!诶诶,大人——”
“离乾叫陆宣的,就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啊,这能查的到吗这是,这这都什么事啊!诶!大人等等下官……”
曹隼眼睁睁看着林文生跑出了门外,生猛得连拉都拉不住,一拍大腿,撩起袍襟,赶紧也追出门去。
……
“诶诶,都知道了么,我们离乾又出了一位才学大家了!”
“有人上了才学卷?!”
“是不是真的,好你个李谦,你倒是快说说啊!”
这才一大早,浩然书院里就吵吵闹闹一片,一帮子书院学生正争先恐后的围着一名白衫青年。
等到这些人稍稍安静下来,李谦这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举起手里的阁报,得意道:“嘿嘿,看见没,这可是这个月的阁报,还别说我们这位新出的大家作品,我一看就被吓到,好家伙,足足五份作品在这月同时入阁啊,这在以前可是见都没见过的事……”
说到这里,李谦故意停下。
果然,这一停下,周围顿时传来意料中的阵阵惊呼声。
“不可能!”
“李谦你喘什么大气!”
“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再吊我们胃口?”
“李谦你可不要哗众取宠,就是当今鸿儒孔冲澹大人都不可能一个月作出五份入阁作品,你这是故意想消遣我们不成?!”
“我消遣你们!”李谦一指鼻子,顿时被气乐了,不过眼见周围群情激愤,自己貌似有点弄巧成拙,赶紧高举起双手,满脸委屈道:“我真的没骗你们!这阁报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的,不信你们看,对,就是这叫陆宣的,之前我看了都懵了……诶,我靠,你们别抢啊喂……”
“真的有五份作品同时入阁啊!”
“我看看,我看看!”
“我看到了,《观书有感》、《水调歌头》,还有还有,还有这两首,《游园不值》和《春日》……”
“真的啊,就是这几首,还不止是诗词,竟然还有份作品是那首《观书有感》的书法!”
“你们别只看名字啊,内容内容呢,内容怎么样?”
“你傻不傻,这都入阁了,能不怎么样嘛?简直不要太好了!难怪都能入阁,太佩服这作者了,竟然能写出如此好的诗词,不愧是大家!”
一份阁报在众人面前来回传递,每个人都争相想看上一眼里面的内容。
正当这些人还在为诗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疑问:“咦!你们发现没,这作者陆宣是谁啊,怎么我没半点印象有这么个人?”
一句话,顿时让还在争夺阁报的学子们都停了下来,旋即像发现了新大陆般。
“靠!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我竟然也不认识这作者陆宣!”
“嗤,你以为你是谁,是个人都要被你认识?”
“这话可不对,能够成为才学大家,本身必然就是才识超凡之辈,在这之前不可能是那种无名之辈,但我们中间难道有人认识这陆宣?”
“诶,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啊!”
“好你个花雀精,看吧,刚才还敢贬低我!”
“谁叫你鼻子插葱在那装蒜,不贬低你贬低谁?”
“我跟你拼了——”
……
“哼,一群无知之辈也敢在那里妄自评论大家作品!”
就在一群学子在热切的议论起陆宣此人时,学院的另一边,也有一群学生望着这边的打闹。
只不过相比起来,这边的十来名学生却个个衣着华贵,一看便知出身不低,而说这话的,正是其中一名头束顶冠,脸带倨傲的青年。
“孙常义,你知道陆大家?”旁边一个眉清目秀白衣少年好奇的问道。
这白衣少年身材最为娇小,白白净净的模样,脸蛋上竟然还带着点婴儿肥,清秀这词,估计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人的。
少年夹杂在这一群人当中,本应是最不起眼。
然而却不知为何,他问话后,方才还一脸傲色的束冠青年,脸上顿时换上尴尬的神色道:“不认识。”
白衣少年先是一愣,然后就猛地伸腿给了青年一脚,瞪起眼睛,道:“不认识,你说得陆大家是你爹一样?!”
青年脸色涨得通红,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平日对别人倨傲成性的脾气,根本没敢在这时候发作。
他爹孙隐虽是御史台御使,职责规谏讽谕,是大小官员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但要比起眼前这位的父亲,他爹的这点虚权,实在是不值一提。
否则的话,换别个人,早被他一巴掌扇了过去。
“我这也不是怕这些人出口不逊,贬低了陆大家嘛!”
知道少年对那位横空出世般的陆大家十分感兴趣,孙常义舔着脸,连忙转移开话题,道:“不过这位陆大家也真是神秘啊,如果不是上了才学卷,有阁报传抄出来,谁能知道我们离乾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名才识不凡的大家?四首诗词同时入阁,而且连书法都能入阁,简直就是本朝第一人啊!”
“本公子看好的人,岂会是平庸之辈?”
果然,少年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劲,“我都听说了,就连韩丞相见到阁报上陆大家的诗词,都是赞叹有加!”
孙常义眼睛一亮,不掩满脸羡慕的赞叹道:“竟然连韩丞相都如此说?这陆大家日后的前途必定不凡啊!”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少年说变脸就变脸,登时不悦起来:“也是上了才学卷,陆大家才会被我们认识,你认为这样一个淡泊明志的人,会贪图这点名利?”
“呃,是是,是我不对!”
见拍马屁拍在马腿上,孙常义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赶紧补救道:“这也正说明陆大家是有真才识呀,他的诗词的确不错,估计被评为传世之作都不为过,像那首《游园不值》,什么‘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对!就是这个,简直是深得我心,太形象了,这意境只听听都能感受出来……”
“孙常义!你给我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