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马房虽然异常简陋,又有些不禁风雨,但是一股温暖的气流迎面扑将过来,却让饥寒交迫的刘三一下子感受到了些许家的气息。越过一个火炕和一些凌乱堆放的农具、器物,刘三来到马房的里间。
东西衔接而筑的两面炕上睡倒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动静,两个男人一骨碌从炕上爬坐了起来,那个孩子却仍然在一侧在酣睡。
“想必先生就是那位救得少妇人性命的外乡人了,何伯已经交代过了,先生就在此间歇息一宿吧。”其中一位稍微年长年纪大约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向刘三点了点头,欠身为其在炕上让出了一片空位。
“外乡人刘三在此……谢过了!”刘三按着记忆中古代文人见面的方式,鞠躬作了一个长揖。心情稍稍平定之后的他,对于此地人们之间的言语交谈已能渐渐适应。
“原来是刘三先生。我姓夏,单名一个婴字,这一位是胡贲师傅,我们两人都是张家的养马仆人。”
“哼,夏师傅,你跟他罗嗦什么?这人文绉绉的,俺看着好不顺眼!”胡贲虽然长得没有夏婴高大,却显得身宽体胖,十分孔武有力。
“胡师傅休得无礼!这位刘三先生气质不凡,此刻虽然一时落魄,我们也该宽厚相待。况且,刘三先生不畏青石子寨族规,仗义相救少妇人,实在让夏婴心中敬佩。”
“无妨,无妨,不怪胡师傅说道,刘三是……一个凄惨落魄的外乡人,怎敢妄称先生,实在是有辱斯文,不伦不类……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管怎样,你仗义救人性命,我胡贲的确是有着几分佩服的,夏师傅教训得是,我们都受制于族规没能做成这件大事,我不如你!胡贲在此谢罪了!”胡贲这一个看似粗鲁彪悍的年轻汉子胸中却是直来直去,一旦发现自己在客人面前言语失礼,也不大在意颜面尊严什么的,竟然“扑通”一声屈起双膝跪拜下来。
刘三惊呼一声,待要前去搀扶阻拦已自不及,胡贲早已匆匆站起,在稍稍拂拭衣衫之后,径自横卧榻上睡去,整个过程面色显得从容不迫,竟然丝毫未改。
“胡师傅就是这样一个直来直去的人,先生不必介怀。”看到刘三面露尴尬手足无措的样子,夏婴急忙出言劝慰。
“夏先生,刘三乘船出海,不意竟遇上暴风骤雨,漂泊数日方始流落至此地,不知此处乃是何地?”
“夏婴乃是一个养马人,区区一介村野匹夫,何敢劳烦先生以先生相称?此地乃是东海之滨,这一处山脉叫作琅邪山,归属齐地,难道先生竟也不知?”
“什么!琅邪山?那么现今的年历是如何纪元的呢?”
“现今的年历纪元乃是齐王建三十五年仲夏第三日丙子日,先生莫非并不是齐国人?”
齐王建三十五年仲夏丙子日!短短十余字带给刘三的震撼却是非常巨大难以描述的,夏婴“先生”“先生”地连续呼唤了三五回,刘三只是沉浸在剧烈的激荡之中,一时之间,对于他的问话竟然恍若未闻了。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齐王田建在位第三十五年正是公元前230年,正是在这一年,秦始皇派太史腾攻打韩国,俘获了韩王安,覆灭了韩国!
公元前229年,秦军兴兵攻赵,包围了邯郸,并在第二年攻下了赵国的全部领土!
公元前225年,秦军攻下魏国。
公元前223年,秦国灭楚。
公元前222年,秦国灭燕。
公元前221年,秦国开始进攻齐国……
齐国,这个地处东海之滨,最远离强秦的最后一方乐土,历史上人文最鼎盛曾经数次称霸于七国之间的最强大国家之一,最终也将改名换姓,成为秦国嬴姓之天下!
这一年,正是秦始皇登基后的第十七年,十年后,他会统一六国,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的动荡局面由此而终。纵然,秦国嬴姓一统中国的局面并不是十分乐观,短短十余年后,战乱将会再起……
这是个怎样的乱世呀!
此刻的刘三心中显得惴惴不安,并无明显一技之长的他,一个人来到这纷纭四起的古代中国,究竟怎样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并且能够大展宏图呢?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在大公子张伯凡及管家何伯的率领下,张家的四五个恶仆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马房。紧接着,在一阵喝骂声中,刘三鼻青脸肿地被四五个男人抬着远远地扔到了青石子寨之外。
“该死的乞丐,丑陋的外乡人,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滚吧!”
“大公子,我看这个外乡先生挺可怜的,就算了吧……”
“就是,就是……”
“夏婴,胡贲,你们两个人赶紧给我回马房去把马匹喂好,我和祝翁今日要赶到琅邪县邑做一批买卖,如果耽误了行程我会打断你们的双腿!”
“大公子,你不能这样滥施刑罚、草菅人命,夏师傅说过,我们齐国是有律法可依的!”
“在青石子寨,在张家,我的话就是律法!”
“大公子你这样对待下人,我们不服!”
“快走吧,快走吧!”夏婴察言观色,知道正面与张家大公子冲突绝对不会善终,连推带拉匆匆将仗义执言的胡贲带回了马房。
“都给我回去干活,尽是些糟蹋粮食的废物!”张伯凡一边怒骂着,一边踱着方步自行走入寨内。
看尽了张家凶主恶仆的一张张面目可憎的面孔,刘三轻轻地擦拭去嘴角的血渍,心情反而平定下来。想要在这个乱世立足脚跟,生存下去,忍辱负重是自己首先要学会的事情。在青石子寨外踌躇了一会之后,刘三再度走进了寨内。
穿梭在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舍中间,刘三仔细观察着寨中时隐时出的村民身影,路边、田间也偶有村民对刘三指指点点,轻声地谈论着什么。
不得不说,这青石子寨的确是一处尽得天地山水灵秀的世外桃源呀。当然,如果没有了象张大牙家这样的大户在寨中横行跋扈的话,就更加称心如意了。
徘徊到张家柴房,却没有看到黑衣女子木氏的身影,敲开院门问了问,才知道此女早在天色并未全亮的一刻匆匆离开了。
刘三继续在寨子中间穿梭,走过一排一排竹木房舍,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最后终于在寨子外东侧一角发现了黑衣女子木氏的身影。
木氏正在用从山中砍回来的几株细竹木以麻绳首尾相缚,努力地尝试着搭建起一间房舍的雏形。不过,看其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窘迫情状,显然从事这样的劳作是很有些力不从心的。
刘三“呜呜”地向木氏打着招呼,头手直摇,似乎示意着对方,这样做是不行的。木氏只是简单地瞥了刘三一眼,随即又自顾自地忙活着自己的筑房大计。
停下来驻足左右观看了一会,刘三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话,操起地上的一柄短斧头径自沿着旁边的山路进入了密林。
“喂,喂!哑巴,你要做什么?”
木氏丢掉手中的活计匆匆地追随着跑了过来,试图想要从刘三手上抢回自己用以筑房为数不多的器具。可是刘三这一次居然跑得飞快,很快就钻进了山林深处。
在山路中几次迂回折返,刘三终于来到一片茂密的竹林所在,在挑准了一棵有碗口粗细的青竹后,刘三操起短斧砍伐起来。等到木氏追踪过来的时候,刘三已经成功地砍下了两棵壮硕的青竹。
“谢谢你。”
木氏似乎弄明白了刘三想帮助自己的意图,轻轻地来到他的身旁,伸出衣袖帮刘三擦去额头脸上的汗水。
刘三转过头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木氏羞赧地退后一步,转过身去垂首摆弄起自己的衣角。
刘三注目向对方凝视一会,摇了摇头,继续砍向下一棵竹木。
在感觉不到对方火辣的目光直视之后,唤作木氏的黑衣女子乘着刘三奋力砍竹之际,一双俏目深情地向着对方凝望片刻,随后默默地从腿角抽出一把黝黑的匕首,削弄起刘三砍下的粗竹。木氏手中的匕首看似毫不起眼,却颇为锋利,正是削整竹木的上好利器。
砍下十余棵竹木之后,刘三与木氏二人一起动手削去竹木上的枝叶,两人一前一后分作数次将竹木拖回寨中。木氏取出从陆婶、刘妈处借来的荞麦面饼分与刘三,二人一起填饱了肚子之后,再度忙活起来。
简单地以步测量出大致的尺寸距离之后,刘三截取了六根两丈来长较为粗壮的竹木,按照丈量好的尺寸凿治了衔接两侧、前后的洞孔,在挖掘出大约四五尺深的深湛地基后,方始取起粗竹埋入地下,并用采自山脚下的碎岩石块牢牢地紧固住六根基础支柱。
木氏看到冲天而起的四根巨木,疑惑地看向刘三。刘三咿咿呀呀用手比划了一番,指了指对方,手指朝上向对方示意,又指了指自己,转为下指。木氏皱着细眉思索了良久,终于明白了刘三想要筑建“二层小楼”的意图,并且按照“哑巴”的意思,是要让自己住楼上,他自己住楼下,这样岂非演变成孤男寡女同住一室了?
想到此处,木氏的俏脸瞬间变得形同熟透了的柿子。这个“哑巴”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不过看看这人落魄无处着落的样子,自己与这个“哑巴”还真是同病相怜呢。可是,真的要与这个陌生的男人同住一室,不知道又要惹得寨中生出多少非议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间紧迫,刘三再次从山上砍回十余棵细竹木,按照定好的尺寸修成一段一段,为一层的房间封了顶,然后用芦苇、不易腐败的红茅草以麻绳结起来三丈长、丈余宽的草垫直接简单地搭在了房顶。因为后期要拆除用于封在二层房顶的缘故,刘三并没有将这一张花费木氏数个时辰功夫做成的高质草垫草草封装。
十余根细竹木被均匀地截成一段段,以数道麻绳结起,横竖相嵌在一起,封住房屋的四周。此后,刘三与木氏二人再度从山上砍回二十颗细竹木,一直忙碌到夜幕降临,这一楼的房屋终于搭建得七七八八。
酉时时分,山谷内的青石子寨早已被夜色完全覆盖笼罩。在牧马归来的胡贲、胡奋两兄弟与比邻而居的黄仲甫翁婆的帮助下,刘三、木氏终于将一层的房屋筑成围好,总算有了一处可以居住休憩的像样住所。后来,胡贲两兄弟仗义相助的“义举”在张家大公子的眼中自然又成了偷懒怠工与多管闲事,无辜地遭到了一顿鞭笞与训骂,刘三并因此耿耿于怀,从此便对这个充满血性与拥有正直侠义之心的大汉——胡贲,刮目相看,另眼相待。
入夜,在草草吃过之后,刘三、木氏因为经过一日满满的劳作一下子松懈下来。本欲就此躺倒睡去的刘三瞥及木氏充满防备的神情,以及因为不安而蹙起的眉头,于是在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偷偷蹑手蹑脚地折回了张大牙家的马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张大牙家马房睡得沉沉的刘三却被寨子中一声尖锐的女人呼叫声给惊醒了。刘三打了一个激灵,一种不好预感瞬间充斥了他的心胸。没有丝毫犹豫,刘三从榻上爬起来,飞快地朝木氏的新居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胡贲、夏婴两人也匆匆穿上衣衫,跑出了张家马房,朝寨子东侧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