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把他们在后院的一间上房中安置妥当后,就转身离开了。
五梁把行李丢到床上,揉着酸痛的肩膀。小狗乖巧笨拙的在地上东嗅嗅西嗅嗅。
“少爷,你看看你,有好的衣服不穿,偏偏穿成这样,我们都被当成乞丐了,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呀。”五梁抱怨不跌。
“那说明那个守卫是个懂得欣赏的人,小孩子不懂。”
朿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柔软的床榻上翘起了二郎腿。
账房先生出去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服侍的丫头。那丫头水灵粉嫩,看起来没多大,手脚灵活也不多说话。来来回回,不一会儿就把烧好的洗澡水倒进了浴池。
“吴公子,水烧好了,趁热洗了,解解乏。”那丫头脆生生的说了一句,欲往外走。
“谢谢你呀。”五梁笑得嘴都歪了。那丫头回身冲他也是一笑,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五梁又问。
朿畏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活动着筋骨,眼神玩味的盯着脸色微红的五梁看。
“奴婢叫云锦。”
“好了,你退下吧,我要洗澡了。”朿畏吩咐道,硬生生把五梁刚打开的话匣子给关上。
五梁不舍的望着云锦的背影,直到她转角消失不见。
“喂,够了啊,人家姑娘还那么小,看看就够了,别动歪心思。”
“我没动歪心思,难道少爷不觉得云锦比我们江南的女子都好看三分吗?”
“唉,这话要是叫阿灿知道了,翻白眼就会把你翻死。”朿畏已经宽衣解带,泡在了浴池里。五梁识相的站在屏风后面,与他攀谈。
“才不会,阿灿说不喜欢我,我太阴柔。她喜欢我们的府卫阿蛮。”
“好了,不要让你们的三角恋情影响到我泡澡的兴致。你离我三丈之外。”
等到朿畏从浴池里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潇洒俊逸****的样子,绝对让人喷血。然而,五梁的注意力却不在此。
“少爷,你好香啊,而且这种香味又很特别,我从来……”
“我怎么闻不到。”
正在资深识香师五梁滔滔不绝的跟朿畏普及香的知识,而朿畏被五梁念的头痛时,云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吴公子,我可以进来吗?”
五梁的眼睛瞬时就亮了。朿畏沉眸严肃地示意五梁,他只好暂时压住了自己的渴望。
“进来吧。”
云锦来回几趟,把洗澡水放好,翩翩婷婷地站在二人面前,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去洗吧。”
朿畏刚说完,五梁就叫唤着冲到屏风后面去洗澡。不一会儿账房先生来请,朿畏拽着对着自己腋下和手掌狂闻的五梁,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不对呀,少爷,我身上的味道跟你的不一样。准确的说,我身上压根就没香味儿。”五梁认真的像一个讨论国家大事的大臣。
朿畏被五梁弄得烦不胜烦。他提起脚就赏给了五梁的屁股。
“再墨迹就不许吃饭。”
“我不提香的事儿了。”
“你还说!”
“我不说了。”
账房先生刘思隆是豪华酒楼的二把手,并且是王宗杰的心腹,况且管财务的人向来都是自家亲故,刘思隆就是王宗杰的妹夫。所以,朿畏管王宗杰称呼王伯伯,那么就要管刘思隆叫刘叔叔。这些关系在刘思隆带路的过程中,已经告诉了朿畏。
等三人来到三楼气派宽敞的房间时,狗腿的朿畏已经王伯伯长刘叔叔短的寒暄一番。王掌柜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胖阿伯,和蔼没架子。刘思隆作为陪客也款款落座。五梁则站在朿畏身后为他添盏加菜。
王伯伯膝下只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眼下见到如此俊俏得体的小侄也是十分满意。要不是受吴弟的嘱托,好好磨练朿畏,他都不忍心让他去跑堂。
男人见面怎能没酒。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刘思隆已经醉趴到桌子上。王伯伯越喝越兴奋,甚至开起了吴朿畏的玩笑。
“朿畏小侄,伯父我有一事不明。”
“王伯伯但讲无妨。”朿畏笑盈盈,无半点醉意。
“想来我那吴弟也曾是知书达礼的白面书生,怎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这其中可有什么深意?”王宗杰双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伯父有所不知,小侄在家族中排朿字辈,家父为我添一个畏字,是告诫我,世道险恶,心存畏戒,不可妄自尊大无法无天,须得虚心求教,切不可志得意满。这也是家父对我的期许。”朿畏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看来吴弟确实对你期望很高,你可不要教他失望啊。哈哈哈……”
后来又喝了些酒,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王宗杰解释了因为贵客到访,所以没有即时相见,以及有空了要介绍自己的女儿给朿畏认识,还说时候不早,朿畏舟车劳顿,该回去洗洗睡了。
拜别未来几年的上司,微醉的朿畏在固执的五梁的搀扶下,回到下榻的房间。五梁伺候朿畏睡下后,就去了后来为他腾出来的房间歇下。
一夜风平浪静,安然无恙。
早晨天刚擦亮,就有人敲门。朿畏睡意朦胧,翻身不理。敲门声越来越大,朿畏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爆发。
“谁呀!”他冲着房门大吼一声,窗户纸都因为他的愤怒即将被震破。
“我是前厅的店小二,来喊吴公子起床吃饭和……干活的。”小二战战兢兢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朿畏慢慢开始清醒,抬头看看屋顶,再看看周围的布置。渐渐接受了现实。
“好。我马上就来。”
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小二心虚的点点头,赔上笑脸,拱手将折叠整齐的衣物交到朿畏手上。不用看也知道是干活要穿的衣服,也就是工装。
朿畏低头瞧了一眼,和小二身上的衣服一个色系。暗灰色。
“有劳了,我这就来。”
小二走后,朿畏换上衣服出了门。五梁正往这边跑过来。
“少爷,你穿上这身衣服之后,依旧挡不住你潇洒的气质。”
“你叫我什么?再重新来一遍,这句话掐了。”朿畏将这套着装的配饰——一条干净的白抹布在左肩头搭好,左手叉腰,右手轻抚抹布,摆了一个性感撩人的姿势。
“哥,你饶了我吧。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呀,我的眼看不见了……”五梁扮作盲人,伸手向四周探去。又挨了朿畏一脚。
到了前厅,大伙都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吃饭。刚才来的那个小二招呼他们过去,二人落座后,其余的人都投来观察和好奇的眼光,将二人扫描个来来回回。
朿畏淡定的吃着馒头喝着稀饭,五梁则被这样的集体打量看的不自在,埋头苦吃,几次被噎到。
早饭过后当然要开板迎客了,住店的客人也下楼吃饭或者出门办事了。
昨天晚上一起喝过酒的账房先生刘叔叔按时到店开工。他对朿畏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随后招手喊来大堂管事,耳语几句就转身进了柜台后面。然后那管事带着朿畏和五梁去了后厨所在的院子。
这里有一口年代久远到不可追溯的井。井口的青石板被磨得光溜溜的。辘轳上挂着浸了水的草绳,随着一阵微风,轻轻摇晃。
“你们现在开始打水,送到前厅去,把桌子凳子通通擦干净。不要打搅到用饭的客人,这里的每个客人你我都得罪不起。好了,快点干活,偷懒的话就没饭吃。”说完丢给他们两个水桶,哼了一声就走了。
朿畏弯腰去捡地上躺着打滚的水桶,伸手就挂到辘轳上,慢慢摇着往下放绳子。五梁还杵在井口的一旁,还没有完全的进入状态。
“哥,我们好歹是客人,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都对我们冷冰冰的。是不待见我们吗?”五梁捡起地上的另一只水桶,满脸震惊和不相信。在吃饭时就感觉出来了,只是只有在和少爷单独相处时才能说出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人家没理由白养我们几年,所以晚开始不如早适应。再说,你忘了,我们来这里不是来享福的。我爹还等着我将来回去继承家业呢。”朿畏将一桶水放到地上。
“现在开始战斗了,你要是受不了了就回家去。”
“我不回去。我要陪着哥哥一起吃苦。”说着就提起装水的桶去了前厅。
就这样打水和打扫卫生的活干下来已经日上三竿。前厅里熙熙攘攘,几乎坐满了客人。管事的又给朿畏派了跑堂的活,五梁则被安排在了后厨里做学徒。
叫他们起床和一起吃饭的小二叫瓜子,腿脚勤快,人也和善机灵。他看朿畏有什么需要帮助和指导的地方,就会即时出现。
一上午下来,朿畏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跟客人说话嘴巴要甜,多说好听的;眼睛要尖,第一时间预先猜到客人需要什么。客人盯着桌子看就表示嫌桌子不干净,他就得赶紧拿抹布擦两下等等。看着简单的点个菜报个菜,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上手和做好的。由于瓜子的帮助,朿畏少了很多可能会遇到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于是对瓜子的印象很好,俩人也很快熟悉。
从天刚亮吃饭,到后半晌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开始吃午饭,朿畏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最痛苦的要数身在后厨的五梁。每次面对做好的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都只有咽口水的份儿,越闻越饿,越闻越饿。最后,管事来喊他们一起去前厅那张桌子吃饭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崩溃掉的。
虽然自己在吴家也是佣人,但是少爷以及老爷夫人都待他极好。他的吃穿用度从来都不是下人的标准。即便是赶路,风餐露宿也是和少爷吃住都一样。现在,本以为来到京城第一酒楼以后,会开始吃穿不愁的生活,却没想到第一天就把他饿得生无可恋。
他拖着没有一点力气和欲望的躯体来到了前厅,挨着朿畏坐下。朿畏给他盛了一碗热菜汤,放到他面前。他抬起呆滞的眼睛,缓缓注视着用眼神鼓励和安慰他的少爷,渐渐泪眼模糊。
“不就一碗汤嘛,不至于。快喝吧,等一下可以午睡半个时辰。”
五梁擦擦眼泪,端起汤碗就喝,还吃了三碗米饭。
下午大家还在补觉休息,朿畏却睡意全无。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桌前,提笔写第一封家书。
信的大致内容就是,他和五梁已经顺利抵达京城,并且在豪华酒楼住下,五梁留下来也好一起有个照应。王伯伯也为他们安排了一份差事。自己接下来会努力学习,从底层做起。不会辜负爹娘的期望,并且祝愿爹娘福寿延年。
写完这封信,他出门将之交于信使,寄往南方。遇到之前拦截他的门卫,门卫恭敬的站直身板,抱以微笑。朿畏点点头,进了大厅。
等回到酒楼,已经有不少伙计起床,在大厅里忙活。朿畏扶着困顿的头,来到那口井旁边,准备打些凉水洗把脸,好清醒一下。
正当他将水桶往井下丢去时,不经意的往井下一瞥。这一看不要紧,他吓的连手里的水桶都扔了,一下子跳开老远。远处经过的俩伙计闻声朝这边看来。
“没事,水桶砸到脚了,你们继续忙。”
待两人走后,朿畏又沉着气,缓步移到井口。他慢慢的将脖子往前面伸,可是却又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悠悠暗黑的水面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奇怪,刚才那张女人的脸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朿畏摇摇困意袭来的头,转身去捡桶。刚一猛回头,恰巧撞上另一张脸。他妈呀一声,腿一软,差点坐到井口上。幸好五梁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衣襟,吃力的把他往边上推去。
原来五梁来厨房上工,看到少爷正往井下看的起劲,他也起了好奇心,想一看究竟,而专注的朿畏根本没发现他。
“大白天的吓死个人啊!”朿畏惊魂甫定的骂他。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你跟鬼似的飘到我后面,我当然是被你吓到了。”说出了某个字后,朿畏一下子觉得后脊梁骨发凉。他朝五梁哼了一声,丢下一句“懒得理你”就去了前厅。
五梁望着少爷的背影,若有所思。少爷不是胆小的人,怎么会怕成这样。难不成他真看到什么了?
五梁抱着求真相的心情,又看了一眼井水。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意兴阑珊的去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