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时间调整呼吸了,一路狂奔到小鬼的家门口,看门没有锁,我二话不说,猛地推开门,径直冲了进去。小鬼坐在茶几旁边,一手拿着笔,朝着我的方向瞪大了眼睛,显然是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小、小鬼……我的……我的东西呢?”
“你们老师没教你进门前要先按门铃吗?”
“门、门铃?”我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什么门铃?我没时间管这个了,问你呢,我的画稿在哪儿?”
“我不和没礼貌的家伙说话。”
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的!一定是!
我忍着怒气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大门,站在门口,我缓了缓气,“礼貌”地按响了门铃。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咚!”
“你没病吧?”
小鬼皱着眉头打开了门,一脸鄙视地望着我。
“我的画稿呢?”
“什么画稿?”
“就是我昨天带在身边的那一叠厚厚的纸啊!”
“不记得了。”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该不会是留在大排档了吧?你再好好想想,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你的命根子是纸做的?真是命如纸薄啊……”
“你这个臭小鬼……”
“请注意你的口气,如果你温柔一点,或许我会想起来你的命根子在哪儿也说不定。”
“你!你想怎么样?”
“你猜。”
“说吧,条件。”
“爽快。”
小鬼从茶几下面拿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我的面前,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排字,“签了吧,签了你的命根子就能回来了。”他冲我诡异地微笑着,那副大奸大恶的嘴脸看的我胃好疼。
“这是什么?”
“卖身契。”小鬼云淡风轻的说。
“什么?!”
我颤抖着拿起这张匪夷所思的“卖身契”,仔细的阅读了起来:
卖身契
甲方:苏伊娜
乙方:严子俊
甲方自愿卖身于乙方,从此行为、言语、********、所有权皆归乙方控制决定,甲方不得有任何建议、推托、抵赖、狡辩以及拒绝的权利,不得存有任何反对性意见或者行为。如有违背,无需乙方动手,甲方将自行接受上帝谴责,破产、失身、毁容、发胖、秃头、口臭、关节炎、痤疮、湿疹、大小便失禁、性功能障碍等。
注:
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签订此卖身契。
PS:啊,民主啊,我爱你!
甲方:签字并附上指纹
乙方:签字并附上指纹
公证人:MyDear上帝
天哪,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一边念,我一边不停地调底线,要是签了这个,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民主,简直是狗屁!还、还给我扯英文?这个臭小鬼!
“你觉得我会签这种丧权辱国的卖身契吗?”
“当然,你有不签的权利,上面不是写了嘛,这是建立在双方平等自愿的基础上的,你有说不的权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应该知道,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质,绑匪通常采取的态度只有一个———撕票!”
“不,你不会的。”
“那咱们就试试看吧,你看我会不会。”
“你…………”
好累,我活得是越来越卑微了,都卑微到地壳里去了。面对这个只有小学二年级的臭小鬼,我居然有一种被如来佛牢牢地捏在手里,还不让撒尿的感觉,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悲剧老是追着我不停地播放?
“想什么呢?你到底要不要签?当然,我是无所谓的。”
我上辈子是杀了他全家吗?这辈子让我如此的做牛做马。
“签!我签!”
咬着牙,我跪坐在茶几前,握住笔的手不停地在颤抖,一直以为,撞上男友和别的女人拥吻,会是我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伤痕,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亲手写下的这三个字,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必将成为我终身的心理阴影,这一幕将是我人生中最凄惨、落魄、潦倒的一幕。还会有更猛烈的悲剧在前面等待我吗?有些好奇的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已经签了,我的画稿呢?”
“别急嘛,我看看。”小鬼拿着卖身契瞅了又瞅,然后心满意足的折好,放进了衣服的口袋。
“我都签了,你还不给我吗?”
“在我老爸那里。”
“哈?在你老爸那里?那你老爸人呢?”我急得恨不得飞起来。
“我老爸在工地上干活呢,地点你知道的,我劝你最好快一点,我老爸可不知道那些破纸是你的命根子,万一他把你那些命根子糊墙了,我可不负责。”小鬼头窃笑着说到。
“你、你不早说!!!”
我的天哪!此刻已经来不及痛揍这个臭小子了,我得趁画稿碎尸万段之前赶到工地去,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啊!我真是嫉妒大雄,因为他有哆啦A梦,要是我也能插上个竹蜻蜓,或者打开扇任意门,那该多好……
我欲哭无泪地深吸一口气,大吼了一声,像箭一样地冲出了门,身后是小鬼的叽叽喳喳地责备声,无暇顾忌他了,一想到我的画稿可能随时被绞进水泥里拿来糊墙,我就丧心病狂地想杀人。一路上,我假设着各种凄惨的下场,流落街头、乞讨度日、被债主追杀、跟流浪狗抢食物……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前方的道路,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好委屈,明明我才是被伤害的人,为什么还要我承受这些伤痛之外的伤痛?用手抹了抹眼泪,我咬紧了嘴唇,继续往前飞奔。
前面就是建筑工地了,****的钢筋水泥横横竖竖的搭建在那里,最原始的建筑美学似乎就诞生在这些泥沙和砖块之间,建筑工人会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将建筑师描绘的图纸一步一步地付诸现实,那一根根呆板的线条,在日晒雨淋的时光里,被渐渐拼接成一座座动人的艺术品。
我小心翼翼的迈过门口的一堆堆黄沙水泥,循着之前走过的路迹,不断往里前行。
记得是在二楼。没错,就是当年图书馆的那个位置,我再熟悉不过的位置,只可惜,早已人事全非。
如果当年的我,可以预料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话,我还会梦的那么用力,那么认真吗?如果当年的我,可以预料到今天徐超的所作所为的话,我还会爱的那么执着,那么深切吗?我不停地问自己。
我不知道。
如果。好悲伤的两个字。
人类甚至愿意用他们的一切去交换的两个字,只可惜,时间永远也不会等我们去真正了解到它的重要,就已经给我们判了刑,于是,我们只能轻声叹息,幻想着那个永远也不可能回去的过去,告诉自己“如果那样该多好”,然后反复的嘲笑自己,埋怨自己,在时间给我们判处的无期徒刑里不断地忏悔和愧疚。有的人最终会在岁月的监狱里默默地原谅自己,也有人矢志不渝,最后只能无奈的断送一生。没有人知道,如果人类可以回到过去,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但我相信,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人向来不是用大脑思考判断从而行动的生物,只要有心,人类的悲剧结尾便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哎?这不是苏小姐吗?你怎么来了?是来找阿峰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一个工友,竖起嗓门冲我“吼到”。我刚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愣了几秒,然后微笑着说:
“哦,是的,你好,我是来找阿峰的,你是他的朋友吧,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是是是,阿峰就在这儿,你看看,我们这一行啊就是忙,平时周六周日的都没时间休息,真不好意思啊,我去跟工头说说,今天让阿峰早点走,你们就趁周末好好约约会!哈哈哈……”
“呃……所以,阿峰在哪儿啊?”我很努力的挤出标准化的微笑。
“喏,就在那儿!”工友一脸憨笑的指了指楼上。
“谢谢!”我二话不说丢下工友,直直的冲了上去。
“哈哈哈,年轻真好啊……”工友摸了摸后脑勺,大声地笑了起来,然后冲一旁的其他几个工友吼道,“喂喂喂,你们几个,都别在这儿碍事了,先去那边帮忙吧,给这对小情侣留点时间……”
一口气奔上了楼,对于我这种平时毫不运动的人来说,真是要了老命了。远远地,杜峰背对着我,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只见他拿起一桶白乎乎的东西,要往水泥里倒。
难道?难道我的画稿已经被他泡了水,变成一坨烂糊了?眼看杜峰抬手就要把纸糊往水泥里倒,我连喊停的时间都没有,就在这时,可能是人类的求生本能吧,我瞬间跃起,用高中体育联赛时都不曾出现的速度,向他冲刺而去。
“住手!!!”
凝固的瞬间,仿佛秒针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全世界都静止无声,我似乎可以听到遥远的外太空传来的仙仙乐曲。杜峰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头慢慢的转了过来,但手里的行动依旧没有停止,而我在那一刻,已经通过不可思议的秒速运动,奇迹般的出现在了塑料桶的旁边,我一跃而起,伸出仿佛可以无限变长的右手,试图接住塑料桶,那一连贯的动作,好像只是一秒间发生的事情。
然后,下一秒,果不其然的,悲剧再次上演了。
“哗啦啦……”
由于重心不稳,我整个人笔直的摔进了水泥堆里,脸着地,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不,接踵而来的是整整一桶粘稠刺鼻的白色液体从天而降,经我的鉴定,那是油漆。
“你……”杜峰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倒在水泥里。
“咳咳……咳咳……呸……咳咳……”我缓慢地从水泥里坐了起来,一边用力地抹掉脸上的水泥和油漆,一边仔细地查看里面有没有我的画稿残渣。
“你这是干嘛?”杜峰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画稿!”我很艰难的抹去满脸的污秽,用很模糊地声音说着,生怕一张大嘴巴,泥沙就会被我吞下去了。
“什么?”
“画稿!!!”我真是怒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画稿?”
“我……呸呸呸……”我吐掉刚刚不小心掉进嘴巴的石子,“我的画稿!昨晚我带在身边的啊,你不记得了吗?你该不会把它们都糊墙了吧?”我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画稿?哦,就是那一叠厚厚的纸是吧?”
“是啊是啊!!!在哪儿?我的画稿在哪儿?”
“在家里。我放在茶几上了,和你的包放在一起,我想你酒醒了应该会过来拿。”
“在家里?可我刚刚明明去你家了,你儿子说……”忽的,我好想明白了什么。唉……我这命啊……
“你去过了?没拿到吗?我让小榔头……”
“我……我……”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一样,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地耷拉着,我低着头,任凭眼泪夺眶而出,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全盘托出似的。
杜峰看我久久没反应,于是蹲了下来,探头过来看我的情况。
“又哭?你怎么这么爱哭啊?不就是摔了个狗吃屎吗?”杜峰无奈的挠了挠后脑勺。
“你欺负人!你!还有你儿子!你们都欺负人!我……哇哇哇……”说着,我抓起旁边一滩水泥就往杜峰身上丢去。
“你干什么!”杜峰一边用手挡,一边皱着眉头大喊,“谁欺负你了?你别耍赖!”
“你!还有你儿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我一边哭,一边猛砸。
“你……住手!听到没有!住手!”杜峰蹲下来,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别闹了!”
我的双手被他紧紧地擒住,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地哭泣。
“别哭了!”杜峰冲着我大吼。
“你吼我?明明是你们欺负人,你还敢吼我?我就哭!我就哭!哇哇哇……”我是真心的委屈啊,这算什么,这对父子合起伙来玩儿我,老子真TM怒了。
“你再哭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杜峰依旧紧紧地拽着我的手。
“我就哭!有本事就打我啊!”我也依旧毫不示弱。
“这是你逼我的。”
“你想干嘛?!我就不信了,你还敢……唔……”
突如其来的触感令我忘记了呼吸,那是一种异样的柔软,带着来自鼻尖的轻微气息,直接而有力的扑面而来,一时间,我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双手的束缚倒是减轻了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全身酥软的利害,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
“这回安静了。”离开了我的嘴唇,始作俑者看了我一眼,然后略显满意的笑了笑。
“你……我……你居然……你……”我还处于失魂的状态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了,现在安静下来了,可以好好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杜峰起身,拍了拍身上已经结成小块的水泥灰。
我眨了眨眼睛,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完全是我的妄想。
“你儿子……骗我……那个……丧权辱国……我以为……糊了墙了……然后你……我就……我……”我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恢复语言功能,不过看上去似乎还是不太灵活。
“唉……算了,你先休息一下,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说着,杜峰拿起口袋里的手帕,跑到水池边浸湿、拧干,然后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眼前这张满脸是水泥和油漆的脸。
“为什么……”
“什么?”
“吻我?”
“你太吵了。”
“就这样?”
“你还想怎样?”
“…………你这样,我是可以报警的,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先等脸擦完了再说。”
这份莫名的镇定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火大,可没出息的我此刻却只能浑身无力的瘫在他面前,乖乖让他擦脸,心脏一个劲儿的抽搐,肯定是被气得血液倒流,供血不足了。看着他那张略带痞气的嘴脸,简直跟他儿子一模一样,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脑门,好想一脑袋撞上去,来个玉石俱焚,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不断盘旋,挥之不去。
“别想一脑袋撞上来,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
真的假的?这家伙会读心术?
“哎……你这么笨,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我生命力顽强。”
“原来如此。”
嘴巴也跟他儿子一样毒,不过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渐渐掌握了与这对父子共存的模式,那就是忍气吞声,意志坚强。嘴巴上你是别想占优势了,不过偶尔耍耍赖还是可以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刀子嘴豆腐心,尽管我给他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但还是默默地给我收拾残局,替我挡酒,背我回家,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到这时候也该表露出不耐烦了,可他却还能这么云淡风轻的蹲在这里,面不改色的给我这个闯祸精擦脸,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心胸究竟是有多宽广,但至少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类型,或许正是这份从容不迫的温柔,才让我这些日子以来被撕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得以慢慢愈合吧。很想说些感谢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就成了呜咽,鼻子酸溜溜的,跟刚才委屈的眼泪不同,此时涌上心头的是深深地感动,竟有人可以这样不问理由的对他人伸出援助之手,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关心和照顾,不知不觉中,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
“饿。”
“把脸擦干净,我带你回家。”
“嗯。”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女人想要的幸福其实真的很简单。什么大富大贵,什么腰缠万贯,都比不上一句“我带你回家”。我看重的不是你的钱,也不是你的房,而是你那双愿意为我遮风挡雨的肩膀。钱我可以赚,房我可以租,可唯独那颗宠我容我的心,我该去哪儿找给你呢?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越来越多的物质阻碍着我们的视线,让我们看不到真情,看不到真爱,灯红酒绿的迷乱着我们的价值观。当灵魂与肉体分离开来独自前行,抛开束缚已久的道德和底线,腐朽的种子自残破的肉体中蜿蜒而出,盛开出朵朵墨红的花,滴着乌黑的脓血。当灵魂回头,看到肉体死去这一幕的时候,是否会感到难过?望着不断远去的灵魂,渐渐步向深渊的肉体,又是否会感到凄楚呢?
灵魂啊,请你走的慢些,让我能够追的上你;
肉体啊,你不要太着急,我会在前面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