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下的真大,我一脚踏上去咯吱咯吱响,那些天,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太太和乔翕,乔翕和她站在一起,背景模糊,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样子,墙面斑驳,土屑脱落,我爬在墙上摇摇欲坠,她们要来抓我,明明没有什么血腥的样子,可是我心里就是有很深的恐惧感。
我去医院几次,乔翕的父母都来了,她妈妈每天守在床边不停的抹眼泪,慕聘婷陪着她的妈妈一起抹眼泪,乔臻待在医院的休闲椅上也一点不休闲,他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坐在刺骨的冷风里。
我去医院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见到乔翕,我站在楼道的拐角,看着来来往往的护士推着一辆辆病床在我面前匆匆忙忙的跑过,这里的生与死每天都在上演,我趴在乔翕的病房外面,透过玻璃看到乔翕苍白的脸,她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一直吸着氧,心电仪的声音听得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电梯门“叮”的一声,我看了一眼里面的人,里面的人看到我也是一惊,叶嘉北走出来,手里拎着东西,他在我面前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说:“乔翕发生这样的事儿,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通知我一声!?”
我抓抓衣角,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说:“事发突然,没想这么多。”我指指乔翕的病房,叶嘉北像是看到了一线曙光,转身就要跑,我拉住他,示意他把我手里的东西一起带过去,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说了句“难为你了”。
没有什么难为我的,难为我的是我自己,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去哪里,就站在路边百无聊赖的等着车,坐在公交车上,雪地里一群人站在路边吵吵嚷嚷,有人大哭,有人大骂,一辆奥迪R8车头破损,另一辆车已在几米开外,我心烦意乱的转过头,听见身后的位置上“咔嚓”一声,显然是在拿手机拍了照片,可能是在公交车上车速有点快,就听见后面一阵嗲嗲地声音:“哎呀,不清楚!不清楚!太模糊了,这样的照片一点信服力有没有~~~”
他身边的人忙哄道:“宝贝儿,不急不急,我也拍了,你看,这张行不行?”
我有点困,觉得再多听一句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刚刚闭上眼睛,车就到站了。
学校里皑皑白雪,操场上还有人像个孩子一样顽皮,正走着,一颗雪球“砰”地打到了我的脑袋上,一个男生隔着很远的地方边跑边和我说“对不起”,后面一个女生追着他,天空澄净,那一刻,我觉得无比美好。
回到宿舍的时候,舍友小湉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拉着我和我说:“宋词,刚刚有个人来找你,你知道谁吗?”我看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又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难道是慕聘婷?
小湉懊恼地跺了跺脚说:“不对!”
我说:“谁啊?”
小湉一向是我们宿舍的八卦中心,我们有太多的小道消息都是从她那里得来的,现在看她的样子,就是憋了很久的话无处倾诉,她有些激动,说:“宋词,是程之璟啊!程之璟!”
我倒了一杯热水,手冷到不行。
看我没说话,小湉站在我身边还没走,我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嗓音问我:“宋词,听说你抢了乔翕喜欢的人,导致她出了车祸,有这事儿吗?”
我握着瓷杯的手被热水烫了一下,冷不丁的缩了下手,同宿舍的学霸拉了一把小湉,小湉打掉了学霸的手说:“你干什么呀!有事情总要问清楚,我知道宋词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转过头来,理直气壮的问我:“宋词,你说对不对?”我无理可说,只好呵呵干笑一声。
时间过得很快,假期结束那天,同学们都回了家,寒冬腊月在回家的日子里将幸福烘托的淋漓尽致。
乔翕因为病情不稳,他们一家都来了江城,我打电话给我妈,我说现在的我需要历练历练,有个不错的公司说要试用我,工资还不低呢!
我妈在那头一个劲的让我回家,我没有在外面过过一次年,我说,你放心吧,等明年只要放了假我就回家,我说,这里挺热闹的,还挺忙的,等会儿我再打给你。
我自顾自的挂了电话,眼泪噼里啪啦地打在十元一份的白米饭里,这个社会哪有那么多的机会给我历练,这样的时候,怎么会有公司拿钱来砸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呢?这个谎我却撒的心安理得。
我抹抹眼泪,大口吃着饭,我没有什么积蓄了,所谓的积蓄也不过就是别人的一点零花钱罢了,最便宜的饭就是十元一份的白米饭外加一份土豆丝,我在连吃了十几天之后,更觉得胃部汹涌澎湃,我扒了一大口米饭,有个人将餐盘放在我对面,我抬头看了一眼,是程之璟,他坐下来就闷头吃饭。
现在食堂的人几乎都走光了,他将盘子里的东西夹了一些给我,我不客气的吃了一口,我说:“你去医院看过乔翕吗?”
他点了点头,还好还算有良心,他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他总是这样,买的时候买许多,自己却总吃几口,还总是碰几样菜。
我说:“程之璟,你父母挣钱容易吗?你每次只吃一点,却要浪费这么多?”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松了松自己的围巾,说:“是啊,我罪孽深重,那你就帮我赎罪呗?”
我很生气,我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非得吃你剩下的?”转念一想,过年了,这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改善伙食的机会了,果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昧着良心把程之璟的饭也给吃了。
我正吃着饭,程之璟说:”乔翕醒过来了。“
是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乔翕醒过来了呢?叶嘉北那么在意乔翕,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叶嘉北都像个看到星星滑落天边的孩子一样,欢喜的不得了,非得发消息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一边吃,一边点头。
我喝了一口汤,问他:“你怎么不回家?”
他说:“今晚就走,在等车。”
我想,可能是今晚的车票吧。
他说:“你怎么不走?”
我想了想,我说:“我明天再说。”
他眉头皱了一阵,我说:“程之璟,你别这么皱眉头,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像是什么“哀伤”“悲伤”之类的词都和你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你的离他们远点才行啊。”我说的是真话,程之璟笑的时候,我觉得我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光亮。
他腼腆的笑了笑,抬头说:“其实你也是。”
我笑不出来。
学校的宿舍在假期里面全部关闭,我本来想着在宿舍里面,好在有个安身之地了吧,但是当所有人都一扫而空的时候,我发现其实站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道了也是需要勇气的,鞋子走在楼道里面啪啪作响,回音绵长,长长的楼道在此刻显得无比落寞,我正在用钥匙开门,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没有心理准备的我没有经过发声练习就叫“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认为我不是个搞音乐的就是菜市场卖菜的。
钥匙掉在地上,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站在我身后,她显然被我也吓了一跳,叽里呱啦的说些我听不懂的方言,一脸不悦,我看见她手里拿着扫把,才明白她是个宿舍阿姨,我用普通话解释了很久,她好像一知半解的样子,她说的方言我更是一头雾水,终于在她第N次真人演示之后,我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拿着你的包快out,不要打扰本尊干活。
我忙不迭的点点头,进到了宿舍收拾东西。
收拾好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雪地已有些僵硬,一个不留神就会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今晚的住处,否则很有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在进了多个店家之后,我终于发现找工作也要靠缘分,门上刚刚还贴着招聘启示的那张纸在我的眼里闪闪发光,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个店员出来,一挥手,那张招聘启示也随着他的手而去了,在我之前,已经有人竞争上岗了,面对这样的场景,我只想说:“没有事儿,你不回家过年,在这瞎掺和什么啊!!!”
眼看太阳已经落山了,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雪地上,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饥肠辘辘。
扯淡一样的生活。
风像后妈一样的巴掌在我脸上猛拍,不!就是后妈。
在这么下去,明天一早的报纸的头条就是“女子深夜露宿零下九度街头寻死成功”。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街上,气氛热闹极了,程之璟现在应该已经坐上回家的车了,口袋里还有四百六十块钱零伍角,我站在一家酒店门前踌躇良久,接着灯光,我看清了这家酒店的名字——两情阁。
啊!这不是上次我扶程之璟进的那家酒店嘛,名字还起得挺......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说高雅不高雅,说低级也不算低级,我进去的时候,还是上次那个四十多岁的一个阿姨,顶着一头黄色的烫发,正在埋头算账。
我站在旁边良久,她竟然还没有发现我,我张嘴叫她,我说:“姐,你这......”
老板娘突然哈哈大笑:“你这姑娘,真会叫,你看我像多大的岁数?”
女人都喜欢夸她年轻呗,我不敢造次,回答她:“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砰砰直跳,这样的话,一点水平都没有,谁信啊,但是这个老板娘的身材倒是好得很!
老板娘竟然伸手捏我的脸,我被吓了一跳,怎么着也不能与陌生人这么接触吧,她笑了一声说:“你要入住吗?”
我嗯了一下。
她又看了看门外,我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什么都没有,她眼睛睁的有点大说:“就你一个人啊?”
难道住个店还要组团吗?我点点头,瞬间明白过来了,这是我把我当成失足少女了。
老板娘正在记录,我厚着脸皮,问她这里要不要人帮忙?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行李箱,说:“你不回家过年吗?”
我摇摇头。
她想了会儿,说:“你来这干几天也行,我们店里的职员大都回家过年去了,你先在这安心干着吧。”我大喜,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无绝人之路”吧!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我看着她,她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地方住的话,食宿费都要算在工资里。”
我想了一下,这对我来说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就是可怜明天的人没有报纸读了,今晚的我不必露宿街头了。
我住的地方不大,在所有客房的最里间,我躺在温暖的小床上,隔壁传来一阵让人耳红心跳的声音,扰的我睡不着觉,看来这个酒店的隔音是个大大的问题啊,此时的我忧心忡忡。
我将头蒙在被子里,电话就响了起来,我伸出头一看,竟然是乔臻,我有些犹豫,接通电话,良久才听到他说了一句:“宋词?”
我忙忙的答应一声,心里有说不完的愧疚感,我问他乔翕怎么样了?他说情况稳定下来了,就是记忆有点不清楚的样子,分不清人。
我心底咯噔一下,觉得疼痛难忍。
他声音哑哑的说:“宋词,你现在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我说:“我很好。”
确实很好,多幸运的我才能有这样一个下榻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