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海面快要将太阳吞噬时,港口靠岸的船队都收起了船帆,夕阳越过船杆将身后白色的城镇染上一层暖红。
这里明明是幽州最大的港口,却只停泊着零星的几艘船。大多都是私家出海的渔船,唯有两艘大帆船,一艘古旧的让人怀疑它是否能够穿过海上风暴,另一艘却崭新的锃亮夺目。
言昕见状不禁感慨,“不愧是云州商船,啧啧,这气势。”
墨殇看向言昕,“言昕,你怎么知道这是云州的商船?”
言昕一怔,随即眯眼笑道,“这么漂亮的船肯定是云州的嘛!除了云州还有那个州国会把船都造得这么好看?”
墨殇十分不解,“为什么会这么说?”
言昕理所当然地解释道:“自古以来云州出美人,云州的船自然也是最漂亮的咯!”
“你的见解倒是独特。”
敖荣的声音忽然传来,言昕和墨殇两人回头,就见敖荣踩着霞光朝他们走来,他衣袖飞扬,眉目倨傲,却有些仙家味道。
“不过话不是这么说的,幽州近年来征战不断,经济落后贫穷,早就没有哪个州国的商船愿意过来了,那两艘大船只有那艘旧的还是幽州自己的,那艘新船,是云州的商船,也只有云州这样做遍天下生意的州国会派商船过来了。”
墨殇疑惑地问道:“幽州身为九州之一,只有那一艘船吗?”
敖荣这时却看着他沉默不语,一旁的言昕立马说道,“这个我知道!我听过一个传言,据说是十多年前,天降惊雷,将幽州海边的所有船只全部烧毁,从那以后,幽州王族有意重造航队,却总是被海上吹来的飓风绞碎。百姓都说是王族触怒了天上众神,幽州王族内部更是争斗不断,因此最后造船一事就不了了之。”
敖荣忽地甩袖走开,“先去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坐云州的商船去沧州。”
墨殇和言昕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万朝楼是港口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即使现在正处乱世,这座酒楼仍旧人满为患。敖荣向店家要了两间客房和洗澡水,就打发了言昕去隔壁屋睡觉,让墨殇来伺候他洗澡。
敖荣有个爱泡澡的毛病。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是龙的原因。在荒郊野外条件不允许时,他就只能到河里泡泡冷水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条件,自然要来了个大浴桶,注满了滚烫的热水,剥光了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泡澡,泡得他都差点恢复了原型。
因此当墨殇挽着袖子进来给敖荣擦背时,着实被他那副半人不鬼的模样吓了一跳。敖荣在蒸腾氤氲的雾气中闭着眼,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沿着木桶边倾泻而下,仔细看却能发现那头黑发其实是泛着深灰色的冷光,犹如银河一般漂亮。他的手臂搭着桶沿,指节尖利修长,却并非人类该有的模样,他的手形如勾爪,皮肤表面隐约有层泛着紫光的黑色鳞片,那鳞片一寸寸蔓延至他的肩胛部分,墨殇注意到在敖荣的肩胛部分有一处狰狞的伤疤,伤疤周围不见鳞片,而在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凡是有伤疤的地方,都不见鳞片覆盖。
敖荣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紫罗兰般冷色的眼眸,他刚刚似乎打了个盹儿,此刻显得有些迟钝,见了墨殇,他扭动了下被鳞片覆盖而显得细长怪异的脖子,他开口,哑声说:“还不快过来!”
墨殇拿着丝瓜布走到桶边,淡定自若地抓着他搭在桶边的手臂就水擦拭了起来。敖荣挑眉看了眼他手中的丝瓜布,“这是什么?”
墨殇低眉顺眼地说:“给你洗澡用的。”
敖荣似乎对这个丝瓜布十分满意,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脸侧的鳞片更加地向上蔓延,“恩,还不错,鳞片缝隙也洗得到,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墨殇瞥了他一眼,“我找店小二拿的。”
身上隐约的鳞片颜色逐渐加深,似乎快要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将皮肤完全的覆盖。“那你多要点,随身带着以后我泡澡好用。”
墨殇偷眼瞧见敖荣舒服得快要变回真身的模样,忍笑道:“……好。”
敖荣蓦地怒目圆睁,伸爪掐住墨殇上扬的脸颊,“小子,你笑什么?!”
墨殇被掐红了脸,这才想起对面的并不是一条什么性格慵懒温和的龙。“唔,没。你看错了。”
敖荣甩开手,恶狠狠地警告道:“臭小子,别想给我耍花样!还有,别老擦这条手臂!给我擦擦其他地方!”
墨殇咬着嘴一声不吭地走到敖荣身后,准备给他擦背,却在面对那仿若铺天盖地的长发,终于黑了脸。“荣先生,你头发太长了,能不能收一收?”
他的话音一落,眼前的长发就变作了正常长度,而敖荣也难得的没有发火。虽然变成了正常长度,但还是挡住了墨殇擦背,因此他四处瞅了瞅,瞧见了被敖荣随手扔到地上的衣物,墨殇眼珠一转,就从地上捡起了一根腰带,“荣先生,我将你的头发挽起来好不好?这样方便我为你擦背。”
“恩。”敖荣闭着眼随口应道。
墨殇这才悄悄流露出一分狡黠的笑意,手持腰带,三两下就将敖荣的头发包裹缠绕在头上了。从后面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妇女。
墨殇忍着笑,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后,就准备给敖荣擦背了。却在快要接触到敖荣背部时,蓦地一僵。
敖荣的整个背部,都没有鳞片,而是烧伤的痕迹。
伤疤很旧了,旧得来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惨烈,却依旧让他惊心动魄。因为,他可是龙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火能将天地间拥有最强壮身躯的龙烧成这样?烧得即使经久历岁伤疤也未曾消失,烧得即使到现在也没有长出一片鳞甲?
墨殇突然想到自己从未见过敖荣展现出完整的真身。即使是最初的相遇,对方也只是头部的变化来震慑自己。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不能化龙了?”
等意识到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墨殇吓得闭上了眼。
可是意料中的暴击却没有来临。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朝敖荣瞧去。只见敖荣背对着他,冷冷地说:“谁告诉你的?”
墨殇大着胆子回答道:“因为你明明可以化龙载我们去沧州的,这是最快的办法,你知道的。”
“墨殇,”敖荣回过身看向他,突然猝不及防地一爪掐住墨殇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蠢货,竟然敢妄想骑在龙的背上?!我看你是想死了是不是?!”
墨殇被他掐的差点咽气,敖荣随手将他甩在地上,厌恶地说:“滚出去!你个废物!”
墨殇对喜怒无常的敖荣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他等稍微缓过了气,就埋头冲出了敖荣的房间。
敖荣舒了口气,顿时也没了泡澡的心情,他扯下头上挽起的腰带,逐渐收起身上鳞片,准备起身穿衣,突觉身后有异,猛然回头,就见窗户边站着个黑衣男人。
男人黑色的衣袍像是掺杂着各种深色的破布,一头卷曲黑发凌乱地飘扬在身后的夜空中,深邃狭长的狠戾眼睛中蕴育着掠杀猎物的风暴。
他缓缓抽出一把刻有红色咒文的弯刀,露出嗜血的笑容,开口嗓音低沉暗哑,如夜里锋利的刀刃划破空气,“妖?”
站在浴桶里的敖荣阴沉地看着那个男人,突然震碎了浴桶,一时之间木屑炸裂,水花四溅,发出巨大的响声。敖荣抬指一挥,地上的衣物瞬间就穿上了身,他昂头,微微抬起的右手中出现了一阵旋风,旋风一路向下,所经之处逐渐露出一把长剑面容。敖荣侧手一番,长剑映衬着窗外月光,反射出深紫的黑色,“修真之人?”
男人笑得更兴奋了,“对,是魔修。”
“无所谓……”敖荣握剑的手隐约出现鳞甲纹路,他一字一句,几乎是磨着牙吐出来的,“对我来说,修真之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