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不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懂，我希望杨俊能够说出别的一些话来，不要说一些我想回避的东西，可是杨俊似乎是真心打定主意要叫我失望。
“你不懂？刚刚叫你要学着糊涂一点，没想到你一点就通，竟然学得这么快，还是用在了二哥跟我身上。”杨俊有所缓和，脸色却还不算是轻松的，他凑近我，轻声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你如果真的当我是个挚交，那就跟我说句实话。在你心里，二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你敬他这不假，凭谁都看在眼里，可在我看来，你对二哥的这种敬意未免过头了些，说白了，就是远远的生疏和陌离，你如此客气地用心躲着二哥，连我都看出了几分，二哥自己岂会不知？”
我看着杨俊，问道，“三公子何必拐弯抹角的？方才三公子不是说，不会替二公子说话吗？”
杨俊听我这般一说，先是一愣，马上大声笑起来，说道，“你这话也不假，但是我真的无心替二哥说话，只是想跟你说说心事，就好像我心里在烦些什么，我都告诉你一样。素澜，你想清楚了，隋军很快就要北上了，我是为你好，要么你就继续糊涂下去吧，没心没肺倒也可以快活过一生，可是，你心里若是真的有点什么，这样憋着不说清，迟早会难过一辈子的。二哥那样的人，难道你忘得掉？”
“三公子太过抬举我了。”我苦笑了一下，慢慢说道，“过分敬二公子这话没错，一来他身份显赫，二来他贤名在外，至于说生疏陌离，怕是三公子的错觉而已，我有什么资格对二公子生疏陌离呢？二公子待我真诚，亲善有加，我自然是会记得一辈子的。”
“够了！”杨俊一挥手，突然冷冷站起来，看着我，说道，“我生来最厌烦说话言不由心的人，绕来绕去的不痛快，就跟拳头打到软面上那般。我像是跟你消遣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说一句真心话？你以为不提二哥，这件事情你就能够完全撇开了吗？”
我对着杨俊的视线，站了起来，说道，“我不明白是三公子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三公子话中是何用意。在我心中，二公子是天下英杰，当之无愧的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这想法跟敬意跟所有南陈百姓是一样的，这便是我唯一的答案。不管三公子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话，我都只有一句，我只是平民，蝼蚁一般，心中不管有什么想法，最后能够做主的人都不是我，而是三公子你、是二公子，明白了吗？”
杨俊像是被我的话稍微震了一下脸色，很快又如常，说道，“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本以为好不容易在南陈也有一个知心之人，可谁知道，你却完全是相反的。”杨俊的目光凝聚在我脸上，冷淡地说道，“原来从头到尾自作主张、多管闲事的都是我，我真是活该自讨没趣。你就继续这么下去吧，不敢正视自己，也顺带欺骗别人，你放心，你想痛苦后悔一辈子，我保证很快会如你所愿，你就耐心等着隋军撤离那一刻开始吧。我对你用的心思，真是不值得、不值得。”
“三公子的心思，我受之有愧。”我的指甲掐进手心中，倔强地说出这话。
“林素澜！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把我堂堂一个皇子的心意当成什么了？一句受之有愧就带过了之前我对你那份知己一般的心意吗？也对，你是受之有愧，只是一介平民，为何得我如此待你？既然知道了受之有愧，那就还给我，现在开始服从我这个皇子的任何命令，我会下令让你去做任何事情，就算让你这一生都受我支配你也不得不从，你满意了吗？”杨俊说完，已经是气息有些不稳定，他的话语又急又快又痛心，听得我心里也阵阵难受不安。
“听三公子发落。”我低着头，咬着牙迸出了这短短几个字，感觉眼前几乎黑暗。
“发落？如果一个人让我心里不痛快，我折磨他死上十次都不解恨。我对一个人的用心，是解恨了就可以抵消掉的吗？我是不如二哥，可你也未免太看低了我。我真是没有想到，就跟被人背叛、被自己信任的人从背后下手一样，林素澜，我对你真心实意，没想到，快要离开的时候，你却是这般叫人心寒，连跟我说一句实话的心思都没有！”杨俊眼中射出深邃冰冷的光，那份犀利跟气魄虽然不比杨广，却也叫人胆战。
我并非惧怕他，只是真心觉得自己有愧，杨俊从一开始，的确待我有心，完全没有皇子的架子，跟我相处如同多年挚交一般投缘，在军中治病之时，更是用心替我到医馆打探了父亲跟城中的情况，他一直都是在想我所想，这样的一个热心之人，我又怎么会忍心去伤害？可是跟杨广的事情如果明说，实在是不妥，即便说了，杨俊也不会站在我这边的，再说，是杨广的主意，杨俊能改变什么呢？
我心中一横，在杨俊面前跪了下去，杨俊没想到我这样，倒是退了一步。我开口说道，“事情一步步走来，由不得谁掌控。不管三公子如何说，素澜都认了，也不会再辩驳一句。我只想跟三公子说句埋藏已久的话而已。”
杨俊一怔，不由地问道，“什么话？”
“昔日，畅游山水之间，三公子曾经放言，说道要做天下既要信佛、又要自在的第一人，那时候我便十分钦佩三公子的真性情。我何尝不知道要看开许多、放下许多才能够自在许多，可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注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便是潇洒如三公子，怕也有黯淡神伤的时候，三公子想跟我说的，我都会聆听，可三公子绝口不提的，我也绝不会问一句。三公子真的要用皇子的身份逼迫着我说实话不可，我也只能从命。”我止不住轻微发抖，却强装镇定，不能给杨俊看出来。
“素澜，你这份聪明跟才气，不该用在对付我的用场上。我知道你说的有理，好，既然你有千难万难不愿意开口，那我就当什么都没有问过你。你只要记着，作为一个知心人，我的心意已经到了，我是为你，也是为了二哥。你不愿意对着我明说，那就等着亲口跟二哥说吧。这些日子我是什么都不关心，可我不是瞎子聋子，若不是看出什么听出什么，我何必费这番心思来跟你谈话？”杨俊淡然地说道。
我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杨俊伸手扶我起来，说道，“起来吧，上次跪着的伤才刚刚好。”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看得我心中越发没底，好一会，才说道，“时辰差不多了，人都在外面候着，你去收拾一会，我等你。”
“是。”我又试着想了一会，还是想不出，只好先退了回去。
我回到后院，突然站不稳一把倒在篱笆桩子边，紧紧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脸都瞬间发寒，这一去，我不知自己到底该有什么结局。我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父亲房中，父亲正在卧床养神，见我如此魂不守舍，不禁大惊起来，说道，“怎么？你、素澜…”
我跪在父亲床前，说道，“父亲，女儿总有法子的，你放心吧，不管如何，今晚都会平平安安回来见父亲的。”
父亲替我擦去泪水，安慰道，“素澜，不要害怕，晋王虽然尊贵，也是常人之躯，只要以常人之情去对待，必会有转机。你可要小心再小心才好，莫要不冷静。”
“女儿记下了。”我点点头，说道，“父亲请安心便是，我这就准备去了。”我怕自己再不争气地流泪，说完马上起身，快步离开父亲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