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宫,主要还是为太后的黑色海棠而来。
还好天下不止有钟海棠所化的那一株。
我不日便前往钟府,向钟家人买下了黑色的海棠。
钟家无子,就只有钟海棠一个女儿,自钟海棠死后,两老郁郁寡欢。
宋遇诚平日经常遣送人来照顾二老,来人都被钟府的人打出去,送的东西也都被扔了。
就是这样,宋遇诚还是一直送,直到今天。
我以胡府中人的名义提出买下那株海棠,可钟家人并不同意。
黑色海棠是二老缅怀海棠的最后一样信物。
我的确不忍两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丧失了唯一的女儿以后,再失去这可怜的凭借。
可是我又已经和太后有了约定,我这趟出来也费了不少的时间,如果仍是无功而返,那我不是太菜了。
那边太后以后还会把事情交给我吗?
再有,就算太后并不介意这件事办砸了,可是我介意,我想给太后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我想太后高兴。
最后就只有一个办法,我坦言是慈宁宫的太后想要黑色海棠,我可以把花枝剪下一两条,也表示同时会用重金买下。
钟家二老最后还是把海棠的一条枝丫交给了我。
我就拿着这海棠回宫复命去了。
太后很想看看黑色海棠的魅力姿态,可我如今弄到手的,就是一条秃秃的枝条,太后难免有些失望,于是我将枝条交给宫里掌管花卉的宫人去养。
据宫人说,就算养得再好,海棠要开花,也得等明年了,种下枝条,一年便可有花,只是植株并不会大,得两年以后才会有繁荣景象。
太后觉得十分遗憾,两手握了下巴,倚在茶几上叹气,感叹道还得再等一年,实在难挨。
旁边伺候的孙小姐连忙劝了,又叫小厨房炒了一碟烧笋鹅并一碟枣泥卷,太后这才喜笑颜开,拎了手帕拿了一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孙小姐暗中给我使了眼色,未免太后再想起这事情来,我便无声无息地告退了。
钟海棠一事,在小七和周无名看来已经算是结束了。钟海棠所化的黑色海棠停止了枯萎的势头,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可是在我看来事情还没有结束。!
钟海棠要成为一株永远不败的海棠,终究是为了他,而他呢?就这样在湖阳公主豪华瑰丽的府邸中享尽荣华富贵?
我始终不能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湖阳公主一定要为她所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宋遇诚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株花开不败的海棠。
尤其是钟海棠,我不能让她失去永世轮回,就为换宋遇诚那个家伙的一个愿望。
我始终没办法接受。
回到慈宁宫里我的房间,我从袖中掏出须弥幻镜。
须弥幻镜到底是上古神器,它不想出现时,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而它想出现时,只要我要它,它就会出现在我任何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以如果我想把它拿在手里,一掏袖子就可以了。
小七总是怀疑须弥幻镜中存在镜仙,我对这类事物并不在行,曾经以此问过周无名,周无名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神秘兮兮地说等到须弥幻镜想告诉我的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
我最讨厌他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说话,当下扭过头去,不再理他,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我将须弥幻镜平放在桌面上,狠了狠心,张嘴就对自己的手指咬下去,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咬到食指有了轻轻的酸痛就放下了。
我从妆台的小抽屉的针线匣子里拿出一把剪刀,将它开到最大,捏了一边拿另一边的刀锋对着我的指头。
由于实在是十分不忍心,我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措施。
轻快迅速,那一下仿佛箭离弦一般果断,不过由指尖慢慢蔓延开来的疼痛还是宣告了皮肉被划破的事实。
我一向十分心疼自己,希望这一次的牺牲不会白白浪费。
我将渗血的指头对准了镜面中央,见它流的缓慢实在磨人,又使劲摁了伤口边,这次挤出一滴珍贵的血。
鲜红莹润的血滴溅落在镜面上,犹如厚实肥沃的黄土地上盛开了一朵血红色的海棠花。
耀眼夺目,血腥味十足!
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到底我对这须弥幻镜还是没什么好感,先不说它之前对我百般的蹂躏,现下它居然对钟海棠的事情横插一脚。
为什么它要和钟海棠订立那样的契约,让钟海棠化成花,还永远不能再转世。
我讨厌这须弥幻镜随随便便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所以,现下我要找到周无名,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钟海棠放弃这样的约定,重入六道轮回,再世为人。
但是我一定要做到,为了宋遇诚,那样并不值得!
血液已经附着在镜面上有好一会儿了,镜子并四周却没有什么动静。
怎么,难道这次不灵验了?
正当我怀疑是自己割错了手指还是内心不够虔诚的时候,身前悠悠地响起了一声冷淡的男音。
“叫我出来,有何贵干?”
却不是周无名还能是谁?
我的妆台边上就是窗牖,我将-窗户大大地打开,将脑袋伸出去一通儿扫视,终于在院中一株巨大的紫槐树上找到了他。
他飘飘然长身玉立于树叶茂密一处,身轻比燕,似乎就是依附一枚绿叶而稳立半空。
对他这身功夫,我赞叹不已,又羡慕不已,转而想到,他不是个人,不必练武。
他到目前为止用的都是些令人发指的神奇法术,小七给我分析,他用的可能是妖术,也可能是仙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周无名也不肯告诉我们。
他不愿意说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他能够帮助我们。
比如现在。
周无名对我屡次麻烦他一点也不奇怪,已经像是每天喝水吃饭一样平常了。
不过,我又想到,他需要喝水吃饭吗?
须弥幻镜里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呃呃,对不起,我说岔了。
反正周无名就是很轻车熟路地就问我要帮什么忙。
我屡次麻烦于她,但是我确定那些都是不得不麻烦的,所以我又再次舔着脸向他求助。
我反复搓着两只手,感觉掌心有微微的发热,吐了舌头好声好气道,“周大人!周大人,小人实在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
“我拒绝。”
情感仍是十分冷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明明都还什么都没说!
“你好歹先让我把我想说的事情说出来再说啊!拜托你嘛,让我说嘛!”
他显然已经到了耐心的极限,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那么没耐心。
“你想说就说给自己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留下这句话,他周身起了一道灰白旋风,很快将他整个人包拢在内,迅速消失不见了。
我抬头一直仰望着他的动作,直到一片飘然而下的白色羽毛停在我的脸颊上。
我抬手就羽毛拿下捏在手里,心中暗想,周无名,你不帮我有的是人帮我,我会做到的!你等着!
这一次徒劳无功,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一滴血,我悻悻然捏了羽毛,转身就回房了。
在转身的一瞬,我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院墙拐角,待我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了。大概是我看错了。
……
第二天,我准时起身为太后沐浴更衣,伺候太后洗漱之后,身子竟越来越沉,眼皮子也越来越重。
在端着太后最爱的枣泥卷进内室的时候,我强撑着走路,没成想双腿竟似灌了铅一般沉重,连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起来,到最后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人却是在太后的床上。
母娘教给我尊卑有别的话语还尤在耳畔,如今我居然睡在太后的寝宫,实在惶恐得不行。
虽说太后好说话,可宫里的规矩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赶紧翻身下床,连连告罪。
太后心慈,并不罚我,叫宫人扶我回宫,又派遣了方才主治我的太医一同回去。
我被宫人扶住谢了恩,这便回到自己的去处。
太医与我男女有别,我又拥着身份,他实在不好给我把脉,从一开始就是给我悬丝诊脉,可透过一根丝线,终究不是能诊断得明白的。
他只是凭借以往望闻问的经验,给我马马虎虎开了副药。
不过给我把脉的太医也算是经验丰富的了,居然这样都能开对药来。
总之自从服下太医院的药方,身子竟渐渐轻便了不少,隔了两三日就能行走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发虚,做不得累事,干不了重活,索性太后这处也没什么重活可让我干。
而且太后十分心疼我,一直问我是不是几日前出宫为她办事的时候将身子给弄垮了,一直不住地自责。
我这一次病来如山倒,倒得快,去得也亏快,大概是这几日为钟海棠这件事情奔波劳累,又在钟海棠告诉我执念的时候结结实实地受了大雨的凉,只是当时身体忙碌着,疾病一时不好发作,如今一歇下,病痛可不就一下全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