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先生晚饭后散步回来，洗澡后没有进书房，在大厅里等桃花洗好澡，两人肩靠肩坐在沙法上。
桃花知道今天又要讲什么故事了，就重新泡上一壶茶，静静的看着他，等他开口。
先生吃过茶，沉思了一会，对桃花说：“您问了很多次我的情况，我一直没有讲，因事隔很久，不知从何说起。这二天，我在书房里，也想起了以往的事，现在我讲给您听。那您想听长的还是短的。”
桃花马上接口说：“我要听长的，越长越好，越详细越好。只要您肯讲，我都爱听！”她讲完后，就起来，把先生的茶杯里的水倒满，再拿上热毛巾，让他擦脸。
桃花听先生讲故事、掌故八卦，都是头靠在他胸前，一只手在玩弄先生的钮扣，装出玩皮的样子，先生也喜欢用手捏她的肉肉的耳坠。桃花总是静静听着，有时发出阵阵笑声，有时又问不完的为什么？而今天不同，知道先生讲过去，心里会不好受，所以，她就侧靠在沙发上，目视着他。
先生也一样，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讲。今天，坐在厅里，手拿着重新倒满水的茶杯，若有所思地想着，一直没有开口。桃花不想打断先生的思路，就安静地等待着故事开头。
先生静默了一会，就开口说：“那就从我家庭开始说吧！”
下面就是从他出生开始讲起。他出身在一般的职员家庭。解放前，父亲多次失业，到处找寻工作。家里有姐弟四人，大的是姐姐，他是老二，下面还有弟妹。他出生时正值内战，炮火隆隆。三岁时，就解放了，弟妹出生在解放后。父亲在一家私营企业做管理，工资不高，一家六人都靠父亲的工资，母亲省吃俭用持家。
我因家中还有弟妹，自己读到初中毕业，就进工厂。从学徒工做起，虽每月工资不多，也算帮家里增加了一些收入。后来，姐姐出嫁，弟妹继续读书，读到大学，现在都在外地，工作很有出息。
弟妹同去外地读书。姐姐早就工作，出嫁后，因姐夫家里人不多，她们两人收入，也经常来照顾家里，这样，家庭生活也算安稳了。
他自工作以来，因家里房子小，一直住在工厂宿舍里。每到发工资时，才回家去看看，把钱给母亲。
家里有三人赚钱，在外地读书的弟妹，争取到奖学金。这样家庭生活改善很多，父亲也能在晚上吃些小老酒，生活上让两老已经很知足了。
他说，虽自己只有初中，但还是很努力。经常去上夜校。这夜校不是上文化课，而是去上美术班，学绘画。这些都是下班后，业余时间。记得当时这美术班在SC路，有家原来叫青年会地方举办的。我是初级班，每周二次。他突然想到当年一件趣事，他就问桃花：“我当时的洋相您想听吗？”这时，桃花正被一本正经的故事，听得乏味。听说是当年先生的洋相，马上就说：“我要听”！这样原来死沉沉的气氛，活跃起来。
他想了想，开始讲当年的糗事。他说：“在学徒时，钱很少，平时一直穿跑鞋，没有穿过皮鞋。心里很想买双皮鞋，但买新的很贵，买不起！只好买双旧的。
有一天中午休息时，工厂门口来了一个买旧皮鞋的。有很多种皮鞋，都擦得铮亮。其中，有一双是棕色高帮皮鞋，新的长鞋带，很漂亮。问了价格，也很便宜。就把自己的留下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买好后，很开心，想到晚上去上美术班时可以穿上。想到能穿“新”鞋，高兴得做起工作来，也起劲了许多。
下班后，在食堂里吃了饭，就到SC路青年会，去上美术班。在里面上课，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下课后，到了门口，看到下雨了，雨不大。因回宿舍还要乘公共汽车，看雨不大，虽很爱惜第一次穿的皮鞋，但把鞋了脱下，拿在手中，感觉太寒酸了。只好快跑到车站，想等上车就不怕了。但事非人愿，下车时，雨不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因当时郊区马路都是砂石路，赤脚是不行的，只好穿着这双“新”鞋，在雨中奔跑。那时，雨越下越大，跑了多少路后，发现脚里凉凉的，后来感到里面好象有水，噗嗤噗嗤地响着。但那么大的雨，也没办法检查，只好奔跑。到了宿舍，全身淋成落汤鸡。也管不了那么多，先要看看这双“新”皮鞋。一看吓了一跳，这皮鞋上有个很大的裂口，上面还有糊上去的纸，受湖以后，浮起来。
夜深了，宿舍里的师傅都已睡熟，不敢细看，擦洗一下，就睡了。第二天起来，马上看这双皮鞋，看到时，已经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这是一双旧的军用皮鞋，在鞋头上踢开一个口子，那鞋匠把这双鞋，表面先用棉纸裱糊起来，外面再用棕漆打底，干了后，用棕色皮鞋油多次涂抹，再擦亮，如不碰水，还能穿几次。现在鞋虽然能穿，但鞋头上有个裂口，脚指头也看得见，最后只好忍痛丢掉，这是我全部的私房钱，泡汤了。
那时，桃花听得出神问；“您的纸皮鞋，是皮鞋上糊层纸，我上次在电视中说，就是纸做的皮鞋。”
先生听了哈哈大笑，他说：“全部是纸做皮鞋能穿吗？这是在节目中瞎说。从前有纸做的皮鞋，那是做给死人穿的。”桃花听了自己也觉得好笑，纸头做的皮鞋，怎么能走路呢！
桃花又追问：“那您与阿姨怎么认识的？据您女儿说，是阿姨主动追的您，是吗？”
原来先生的工厂，是家私营企业。经过当年对私改造和公私合营后，把很多家小工厂几次改组，成为了一家在行业中，也算老大的中型工厂。
当时，先生正值青春年华，又学过美术，工厂领导把他从工人岗位调到技术科去做设计工作。再讲他本性喜欢文艺活动，常在工厂中负责组织唱歌等各种活动。后来，还去参加工人文化宫艺术团活动，负责舞台美术。这样他无论工作和业余时间都很忙碌。
因为，他本身生得不俗，又喜欢文艺活动，更受到厂内女青年的喜欢，在他周围总有很多女青年。而他对这些女青年，只当做是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没有其他想法。所以，大家自由地在一起有说有笑，非常愉快。
当时，社会上的娱乐，除看戏、看电影外，很多都是自娱自乐。工厂的组织工人，在业余时间也自己排戏，还到区里工人俱乐部去演出。
他对桃花说：“我们还演过“王老虎抡亲”。我自己上台演祝枝山，因为祝枝山是个高度近视眼，就自己动手做道具。用铅丝做个夸张的放大镜（叫做单照），演出时，常在别的演员身上照，引来台下自己职工的阵阵的笑声。”
讲到这里，旁边听的桃花，又熬不住要问：“那么多的女青年中，有您的那位阿姨吗？”
先生回答很简单：“没有，她在财务科里做会计，财经大学的大学生，怎么会来看我们这种业余演出。”
“那阿姨怎么会成为您的老婆呢？”桃花又好奇地问。
先生笑笑：“这话说来话长了。”他就讲起了，这位财政大学高材生倒追的过程。
虽然他们两人同在一个工厂，而且，还在一个办公区的科室里。但相互不太接触，除了在市内出差后，要报销车钱和中午回不来，要在外面吃饭，报销饭贴时，才会去找她。
另外，科室里的人都很怕她，因为她是工厂里不多的大学生。她长得很高，也很瘦，带着一付眼睛，走路总是昂着头，永不主动睬人。在工作中，也不言笑，常板着脸。就是报销车费，在报销凭证中，要写清路线，换乘公交车，只能朝前走，不能后退换乘。如换乘汽车站，就在后退几步路也不行，只能向前走一站，再换乘这部车。
那桃花又好奇地问：“那当时这车票是多少钱？”
“车票四分钱、七分钱，饭贴是壹角伍分钱。她还要给你算时间，是否需要在外面吃饭，如果你回答时间不对，就不让你报。”
“她平时与人开玩笑吗？”桃花又问。
先生回答说：“我们虽相隔几间房间，因为财务科是管钱的，平时没人敢去聊天。我们也没有听到过她的笑声。”
“别人怕她，您也怕她吗？”
先生说：“我很少去财务科，除非要报销费用。但我去报销很顺利，因为我写得很仔细。”
桃花笑着轻声说：“不是您写得仔细，而是她喜欢您吧！有意放宽对您的要求。”
先生看着桃花也笑着说：“可能是吧！因为科室内，别人知道我报销很快，大家问我秘诀。我就说，大约是写仔细吧！，后来别人就照我写，去报销时，越写得仔细，被她发现漏洞越多，还把有些车费被剔出来。开始我也一直想不通，直到人事科的科长来找我，与我介绍这位大学生做对象时，才想到她在报销时，为什么不苛刻，原来，与后面事情有关。”
桃花又逼问：“您就同意了？”
“没有，听说是她，我怕得手都要冒汗了。”
“那怎么办呢？”桃花瞪大眼睛看着。
先生笑着说：“有什么办法？只好对人事科长说：“我条件太差，配不上她。让我回去问问，家里同意不同意，再告诉您。”实际这事，我根本没有对家里说，因为自己不喜欢，与家里有什么好说的，能拖就拖吧！“
他开始一直躲着这人事科长，远远看她过来，就从旁边溜走了。但几天后，被人事科长对面碰到，没办法，只好跟着科长进了她办公室。她直接了当问，给您介绍对象事，与你们父母讲过没有，回音怎么样？某某同志，有关这大学生的政治审查，我都看过档案了，她政治清白，有上进性，在学校里，还是学生会干部。如你与她结合，对你是很有好处的。那人事科长，讲了很多政治大道理。
听到这里，桃花又要问了，说：“要你们两人谈朋友，这对政治有什么关系？”
先生又模着桃花的耳坠说：“你年轻，没有经历过当时讲成分的社会。就是普通工人要结婚，也要到人事部门开证明。如果一个成分好，一个成分不好，去开证明时，人事部门的人，就会阻止，希望你要慎重考虑！但实际情况也不一定，她要介绍给我，说她成分好，苗正，有发展前途。而我家庭是普通的职员家庭，我父亲在解放前，做过各种工作，有些工作为了活命，也是不光彩的。这些家里的事，人事科长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有前途的大学生，介绍给我中学生。我就对人事科长直说：“父母认为我们条件太差，配不上。我也认为，差距太大，是不是算了，谢谢科长关心！”
“那科长听了没有放过您！”桃花窃笑地看着先生。
“不是那科长没有放过我，而是她本人。一天，财务科里没人，那阿姨直接把我叫进去对我说：“人事科长说，你不肯与我交朋友，为什么？我什么地方配不上你，就是人高一些，但比你还很矮二公分，年龄也比你小二岁。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没有嫌弃你家庭，而你倒嫌弃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看轻我。
讲到这里，她就哭了。这下子把我弄得六神无主，就忙对她说：“不是你不好，是我条件不够。”那阿姨就说：“你知道条件不够，那就应该积极争取呀！还要架子十足。”我当时无言面对，只好逃离出财务科。”
桃花在旁边看着先生，想到当时先生一定很无奈。又用很轻的声音问道：“那后面如何发展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