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不久,欧阳岭搬进了东海小区,与肖桦成了邻居。说是邻居也不近,几条街的距离,差不多三四公里路,刚好完成一圈晨跑。早晨,欧阳岭假装顺路经过她的楼下,发短信,问她有没有起床,有没有煲粥?叮嘱她早餐一定要吃,还要营养搭配好,饮食合理才养胃。搞得像个敬业的营养师,不,更像个絮絮叨叨的疼爱女儿的老爸。
有时,肖桦打着哈欠刚起床,有时,穿着睡衣对镜梳理头发,有时,梳洗完正细细地往脸上涂乳液。她的短信提示音,是《假如爱有天意》钢琴曲,在清晨响起,清新,曼妙,优美,还略有忧伤,这真的是一天中响起的最曼妙的声音。她撩开白纱窗帘,往窗外张望,看见一个高壮的背影,一套灰白色运动装,已隐入树荫大道的远处。她独自微笑,心里绽放一朵幽香的花。
但是。她还是很冷静,很谨慎,没有向他发出上楼来的邀请。
环保音乐家马修?连恩的音乐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有一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声音热情,含着欣喜。这是他最喜欢的音乐家,这次来上海,机会难得,她爽快地答应了。
马修?连恩。一个可爱的外国老头,诙谐,幽默,有趣味,穿中式的红绸缎夹袄,银灰的长发梳成小辫子,他像个外国版的男喜儿,时尚前卫中,大胆混搭中国元素。当音乐响起,他便不一样了,他成了音乐之王,他坐在群山的山巅,指挥全场,随心所欲,像指挥一场曼妙无比的天使的舞蹈。水,漫过音乐厅,加拿大原始风光呈现,森林、冰山、湖泊、平原、瀑布与峡谷,还有天空、飞鸟、成群的牛羊、草地。这是一场灵魂的漫游,一场心灵的行走,在世界的另一端,在梦想之外的世外桃源。
压轴曲是著名的《布列?瑟农》,这时候全场的观众起身呼喊。钢琴、民谣吉他和萨克斯,演奏出忧伤与怀念,在逡巡难舍的感伤里,演奏自然与生命,死亡与永恒的主题:
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
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瑟农
请你温柔地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
但我的心却不会片刻相离
哦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
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
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点亮你的天空。
萤光棒闪烁,所有人眼里噙着泪水,一起唱吧,一起哭泣,掌声与喊叫声一阵阵地排山倒海,在巨大而汹涌的冲击波里,欧阳岭和肖桦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音乐会结束,已是深夜11点。越野车如一尾深海鲨鱼,喘着粗气滑过外滩。白天繁喧的街头,此刻空旷、静寂。远远地,江火点点,对江的浦东,黑色高楼层层矗立,LED强烈的灯束划破天际。
车子熄了火,路灯昏黄,光线投进来,定定地。
此时,世界如此窄小。有男性浓厚的气息扑面。看不清脸,直觉一头浓郁的黑森林直倾下来,无尽的呢喃,贴面的依偎,近乎贪婪地吸吮……窗玻璃映出一团模糊的人影,分不清是谁,只是交虬着,缠绕着,起舞着,颤动着。枝桠交杂,密叶繁花,却不是泼墨挥洒的写意丹青,恰是针针细致绵密的刺绣,如此历历分明。
仿佛重回大学时代。那夜,他们喝了酒,唱了歌,说了话,听了碟,一起并肩站在窗台,看夜空星斗,烟花迷离。可是她步步进,他节节退。他送她到房门前,仓促离开。
孤衾被冷,话与谁知?咫尺情深,帆桅万里。这注定属于两个人的无眠之夜。
次日一早,当欧阳岭去叩门,肖桦已退房走人,留给他一句短信:我们都需要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