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芬飘然走进办公室来,方德泽一惊,脱口问她:你怎么来了?
她说:你什么记性,不是告诉过你,今天下午插花班开毕业典礼,我请假啦。
方德泽讪讪一笑,站起来,赶紧让座。她也不理他,只是从随身的大纸袋里,小心掏出一盆插花。
红棘、南山竹、小雏菊的组合,托着一钵清水。像把一幅秋日的山景,微筑在器皿之上。她对着作品东修西剪,左看右看,直到满意了,才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写字桌上。
晚上我们订了包厢庆祝,这个拿着不方便,她说,顺路经过送给你吧,多看看绿色植物,对眼睛有好处。
方德泽一叠声地谢谢。
你这个周日能不能请个假啊,陪我去一趟知城的万慈庵。
什么?方德法一怔,手上的笔,差点抖落在桌上。
那个庵里听说有尊观音像,求子很灵的。我本来也不知道,是我们插花班里有个女的,她现在怀孕了,结婚三年一直没动静的,也是听了别人的建议去求子,结果半年不到就怀上啦!
有这样的事么?他下意识地用手理了一把头发。
当然是的,她现在退出我们班,回家保胎去了呀。我们说她,还插什么花啊,好好养种子去吧。
记得啊,这个周日,我查过日历了,是个好日子。必须得夫妻俩一起去的呢。你提前处理好手头的事,别到时又说没时间。
好,好,他一连声地答应,然后抬腕看表,说,过会儿我还有个咨询。不能陪你了。
汪雪芬说,不耽搁您宝贵时间,我也得走啦,便转身离去。他陪她到走廊的电梯口,又一叠声地祝她今晚玩得开心。
汪雪芬走后没几分钟,岑蓝从咨询室出来。
近段时间,方德泽面对妻子是有点心慌的。七月初七晚,那个该死的狗屁生日。两人在西餐厅吃过情侣餐,又一起步行去看了场电影。深夜到家,已觉疲乏,可想不到重头戏还在后面。
卧室里一片朦胧的晕红。床头,一枝粉色玫瑰插在瓶中。香薰灯闪动着微光,小夜曲的旋律一如咖啡般柔醇。汪雪芬穿一条蜜合色的吊带睡袍,胸乳白白的,半隐半现。沐浴后,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唇嘴微微开启,像一枚充盈了饱满蜜汁的浆果。
这样子,分明战旗猎猎,大军压阵。果然,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已被她缠住,放倒在凉席上。她慢慢地抚摩他的前胸,一颗一颗解他的睡衣纽扣。
他说:我累了一天,乖,别闹。
她说:累了才让你放松啊,心理学上不是有放松疗法吗?别以为就你懂这个。
方德泽哑然失笑。索性闭上眼睛,享受她的抚摩。不知不觉,手心发热,手掌沿腰线移下去,滑入高开叉的睡袍,里面光溜溜一片肌肤,她居然没穿内裤!
雪芬比他小十岁,正当盛年。女人在男人的引导下,到了一定年龄,性与爱便自然苏醒。撒娇,索求,纵放,热烈,像一尾鱼游入江海,恣意地畅游,游不到边。男人则相反。面对女人一日甚于一日的贪求,如同面对宇宙无穷尽的黑洞,一方面尽力取悦感官,满足生理需求,另一方面在心理上莫明地感觉到退怯,惶恐。
极度的****,像要榨干体内所有积蓄的能量。像一片野火掠掳后的荒野,寸草不生,很深的虚无感爬上来。
向欲望的顶峰每迈进一步,等于往衰老的深渊靠近一步,也等于离死亡的悬崖更接近一步。一次释放一次消耗,一次激情一次衰竭。他知道,自己兜里的存货,不多了。
德泽,我只想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说话。
我现在都不敢和小区里的妈妈打招呼,她们奇怪我30多岁的人,怎么没有孩子。我看见她们像做贼一样心虚。医院里也是,前些天同事生宝宝了,她们结伴去看望她,我推说有事没去。我不是不想看,是害怕看,不敢看,我怕会抱了孩子就走。
德泽,医生不是说我还是有机会吗?我一年一年地等着,机会怎么还不来,我的宝贝,什么时候,老天爷给我送来我的宝贝呢……
香薰灯的火焰渐渐微小,黑暗中,汪雪芬的脸贴住他的后背,低低地絮絮地诉说着。
方德法没话可以应对。
他记得,放假前嘉仪曾来过一次,雪芬很高兴,带了她去逛街买衣服吃海鲜大餐,也是奇怪,两人倒是没有代沟,电视剧,流行音乐,明星大腕,什么时尚的潮流的,都说得到一起。她对嘉仪的照顾可以说是尽心竭力,她的热情,让他这个当爸的也觉得有点出格。那天嘉仪在他家住了一晚,次日就返校回去了,是他开车送她去学校的,在车上,嘉仪对他说,爸,雪芬阿姨待我很好,可我还是不太适应。这个暑假,我已经约了同学去云南旅游。不能陪她了,您替我谢谢她的招待。
雪芬太害怕寂寞了,却相反把嘉仪吓走了。
九月,嘉仪去省纺织学院报到,她的理想是当一名时装设计师。孩子飞出去了,冥冥中似乎又离他近了,因为她在省城,他的心视野也省城。感谢天意啊,他们父女,会因为这个契机而走近吗?
这个生日,好戏开了锣,却草草收场。往事今尘令他心潮起伏,他伸直背,硬起心肠,发出熟睡一般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