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来访者,已是第三次咨询了。
第一次咨询。在收集了基本资料后,岑蓝先对她采用放松疗法,打开路子,疏导情绪,安抚心情。
第二次咨询,以叙事治疗为基础,让来访者用第三人称来描述自己的问题,像回放一部老电影,她坐在她对面,陪伴她重回过去。解构式的倾听,诠释式的提问,把教材书上的理论,外化、解构、重建,融入到具体的案例中,当她意识到“人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本身才是问题”,她的焦虑指标降下来了。
昨天是第三次咨询。在双方初步的信任关系建立后,来访者主动提到一个困扰她多年的心结:她在读高中时,曾遭遇体育老师性侵,未遂。
无疑,这又是一例童年创伤在成年后延迟性发作的案例。
基本资料:女性,45岁。单身未婚。与父母居住一起。在某机关当会计。主诉一年前被流浪狗咬到手,虽然去打过疫苗,还是担心得病,每天洗手好几遍不可控制。被医院的心理科转诊到精神科,诊断为强迫症。
针对这个结论,方德泽也特意开过几次讨论会,他和岑蓝对医院的结论,都持谨慎的态度。
从收集的资料看,来访者人际关系单一,社会支持系统薄弱,认知观念落后,思维模式简单。但本人求助的主观意愿强,人格稳定,行为的反常因事而起,内心冲突属常形。再结合相关测评及医院诊断报告,“强迫症”的结论有待商榷。他们初步建议来访者暂停精神类用药,接受连续的咨询与治疗。
是否需要退行到过去,去修复创伤,重建新的客体关系?这样的操作会不会造成当事人的两度伤害?岑蓝曾向方德泽征询意见。
注意,她的外化行为是反复洗手,这个行为背后是焦虑,焦虑后面是担忧,担忧后面是恐惧。恐惧后面呢?是“我是脏的,我是洗不干净的”一种自我评判。这也是她的核心理念。不必重演当时情境了,淡化这个事件,从改变思维模式与认知入手,对这个“性侵未遂”事件,她是怎么看的?这个是第一步。从第一步开始重新帮她建构意义。
方德泽的回答简洁有力。
现在,他坐在车上,又加了一句:绝大部分的心理问题是“想”出来的,不是想过去,就是想将来,然后把“想”当成现实,用“想”给自己判刑。所以我再三强调,不要对症下药,要看病下药。从表象入内因。对来访者的诊断要慎之又慎,不要轻率定性!
回到心视野,他走进办公室,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陶丽娟。叫她准备一下,过几天去参加电视台的《新闻会客厅》栏目。挂下电话,他又叫住了岑蓝。
对不起,我今天情绪有点不好,刚才急躁了,他笑着说:把你吓着了吧?你别介意哈。
没事的,她低下头说:人都有情绪波动的,我理解。
我睡眠不好,常常早醒,醒来才三四点钟,这种情况时好时坏的,有段时间了,他说:所以,白天有时脑子发胀,心情也会莫名地烦躁,情绪一上来,收也收不住。
她不知怎么回答他,只是垂下眼帘,浅浅地一笑,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今天儿子在家。我答应给他烧几个新菜,让他尝尝鲜的。
好的,去吧,他的脸色已经缓和过来,轻轻挥一下手,说: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
他这才发现,自进来后,岑蓝一直站着,没有坐下来。这时,她看看他,看上去有点心神不定,一副欲话又止的表情。但她终究没对他说什么,轻轻地道一声再见,离开办公室。
他的目光从她离去的背影收回,看到了桌子上,汪雪芬捎来的花艺小品,漂亮的插花,再次扑入他的眼。
红棘、南山竹、小雏菊的组合,色泽绚丽,搭配和谐。如一幅秋日山景,微缩于器皿之上,隐隐透出一种诗画的意境。
他不懂花艺,但静静地欣赏着这样一组花艺搭配,刚才的浮躁像被什么过滤了,心慢慢地定了下来,心定后,看这幅插花,觉得挺美的。他原以为汪雪芬报插花班,是闲得无聊,瞎玩,打发时间,现在看来,她还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或许,女人天性中都有一种自然属性吧,不像男人,血液里天生具备的是征服欲与争斗欲,这既可以说这是生物进化的属性,也可以说是文明社会的属性。在精神分析的理论中,内驱力理论包括力比多(性驱力)和攻击驱力,在他看来,性驱力是根,攻击驱力是枝叶,也即是性驱力的外化表现。这是男性生理机能、雄性特质所决定的。
忽又想起年后,他心情抑郁的那段时间。
有一次,岑蓝从万慈庵回来,她也是这样,把一枝修剪过的绿色植物,放在盛清水的陶碗里,带给他,放在他的桌子上。说是给他捎来一缕春天的讯息。
他当时还笑她,说:这山里剪来的东西,怎么能插活?她肯定地回答他,能。
这案头的一截枯枝,日日与他面对。他也不敢乱剪,只是偶尔让它光照一下,或者添点水。但想不到很快,根部抽出细细的白茎须来,10几天后,枝干冒出米粒样微小的黄绿色叶苞。等到两月春风起,枝头星星点点地,绽开了一簇簇翠绿色的叶芽。
他在一截枯枝上,见证了生命的神秘搏动!
现在,桌上放着汪雪芬的花艺作品。
他下意识地,在心里把两者作着比较。一个是田园之境,一个是山野之趣;一个花叶绚丽,一个淡泊随性。两种不同的插花艺术,两个不同的女人,在这不同之中又似乎有某种联结。
他托住下巴盯着它,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