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咖啡馆,处在文艺大街的西面拐角。时尚的布置,慵懒的音乐,醇香的咖啡,欧美范的卡座,一切让人觉得生活好美,日子也可以这么舒适地过。
傍晚的时间段,咖啡馆已经坐满了人。年轻的情侣,学生,商务会谈,职场白领,小夫妻,各式各样的人,轻声交谈着。
肖桦穿一件樽领的白衬衫,脖子上松松挽着一条大撒花亚麻围巾,淡蓖衣草紫的九分裤,斜背长流苏的绵羊皮黑包。微卷的栗色短发轻盈,利落。她这么的休闲装扮,岑蓝也是第一次看见,顿时觉得她好年轻。是的,纵然这样随性的装扮,她的出现,也吸引了店内一些男士的目光。
岑蓝给自己点了杯香草拿铁,为她点了焦糖玛奇朵。很奇怪,这个行事果敢,语调犀利的女强人,在咖啡、甜品的喜好上,却像个稚纯的小女生。
这是不是同她小时候的生长环境有关呢?她意识到自己又在下诊断了,暗自发笑,快快收住。
抱住靠垫,在沙发上软软地倚歪着,松散四肢,放松大脑,咖啡飘荡的香气浓得让人沉醉。
说到这一趟回家,肖桦的眼神被咖啡的雾气迷住,也变得迷潆起来。
一排排。老式职工住宅楼。90年代中期的房子。她的家。
黑色路杆,高压电线横斜穿过整个小区,外墙石灰剥脱,杂七杂八地贴着家政广告的牛皮藓。青苔爬上发黑潮湿的墙根,隐隐有一股臊味。肖桦掩住鼻子,沿水泥小路疾走,到头便是家了。
隔着铁栅栏的防盗门,她看见了父亲。父亲在厨房炒菜,油烟机“腾腾”地震耳地响,高压锅“嘶嘶”尖叫,饭菜香一阵阵地飘荡过来。一时她却愣住了。
印象中,烧饭这个时段,父亲总是躲在阳台抽烟。母亲不让他进厨房,嫌他笨手拙脚添乱。可现在,父亲站在灶前,烧菜摆盆,洗涮快速,动作熟练,与任何一个“模范丈夫”没有区别。
父亲老了,头发灰白,像一把稻草垂挂在脑前,老年斑爬上两颊。他看到她又惊又喜,说:小桦,你来了啊,怎么不说一声。我再去买几个菜。你去看看你妈。
小方桌上一碟笋干炒芹菜,一碟油煎老豆腐,一碗青菜肉丸蘑菇汤。简单得让她心里发酸。
记得上次回家是春节,妈妈烧了满桌的菜招待她。她礼节性地吃了些,没住几天就回观城。元宵节那晚,她去电话,父亲无意中告诉她,她走后,她妈整理她的小房间,又翻到小时候买给她的布娃娃,她抱着布娃娃,坐在小床边悄悄抹眼泪。她记起来,那布娃娃是她上初中,妈妈买给她的奖品,奖励她那篇纪念奶奶的作文获得全省第一。
其实,妈妈是懂她的。
那时她不懂妈妈的心。她把布娃娃扔弃在衣柜的最高层,她一脚踏出小房间,再没想过回头,哪怕后来浪迹天涯。
还有一件事,也是父亲后来告诉她的。那是她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回家一趟收拾衣物就走,她已应聘去观城的肯德基打工。妈妈买菜回来,她已经走了,小房间还留有踩过的痕迹,一串娇小的脚印。那天,妈妈扔下菜袋子,仆倒在小房间的地板上,她两手围拢,把脸贴在那串脚印上俯首轻吻。
你妈要强,可心里有你,毕竟她是你亲妈啊。小桦,有空多来看看她吧,父亲没说完,她已泪水满面,咬住嘴唇不吭声。
现在,母亲歪在床上,面色萎黄,身体瘦削,人薄得像一层白纸。这个曾经叉腰挺胸,说话苛刻的女人。
她在房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脚迈进去,轻轻叫一声:妈。
说到动情处,肖桦的眼圈红了,眼里又浮起亮闪闪的泪水,岑蓝递过纸巾,安慰她说:糖尿病是慢性病,注意保养,饮食控制应该是没问题的。你不要太担心。
她现在定期要去医院打胰岛素,两老的心理压力很大。这次回来,我在想要不要把他们接到观城来,这样我可以照顾到他们。
肖桦用纸巾擦了擦眼睛,又说:从家排工作坊回来,不知道怎么,特别容易掉眼泪,好像变得特别脆弱。记得以前,我最看不得男人流泪,一百个厌恶。我认为,只有懦夫才会在女人面前流泪。
你是骄傲的凤凰啊,岑蓝打趣她:多少男人可望不可及,为你流泪也是动了真感情。只有,在你心里,只有你抛弃他们,哪有他们抛弃你的权利。
还取笑我,肖桦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叫天下人负我。不过是害怕自己被抛弃罢了。
看来亚真老师把你的个案做透了。
大爱不言,我懂的。她下手又狠又准,拉上手术台直接动刀,都不带麻药,可我欣赏,这也是我的风格。肖桦说:这一趟回去,爸妈的变化对我的触动很大。你说,明明他们没有参加过系统排列,明明他们不在现场,为什么他们也在变化,跟现场演示的一样,难道亲人之间,千里之外真的也有感应?
亚真老师不是说了,爱,是没有缰域阻隔的,也没有时空断离,它像水一样,无处不在流动。
很奇妙,真的很奇妙。不得不服。
呵,亚真老师还说:我们要尊重已知的,也要敬畏未知的。人要怀有敬意,这也是尊重秩序的表示。
好了,又开始说教了,说说你的事吧。肖桦轻松地调转了话题,打趣她说:岗位调动,女文青摇身一变苏武牧羊了,下调的滋味怎么样?能过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