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铭闭住双目,内力缓缓引着心感前行,就这么慢慢感受着她离去时的身姿方向,久久难以释怀。鼻中仍有她身上的淡香之气,多年仍未改变。
江易铭跃下,发现程叶就在原地等候,心下大为愧疚。方才全然将他忘了,幸好没出什么事。他走上前去,程叶迎了上来,说道:“那人是谁?”
江易铭一想,还是不与他说谎为好,便说道:“那人就是我们在客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之人。”
程叶脱口而出道:“便是那华含烟吗?”话一出口,便想起了泰川页那番千万不能在江易铭面前提到此人的事,心中有些发憷。
不过江易铭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牌,正是华含烟留给他的那块。上面赫然刻着“水匿帮”三个字,江易铭自顾自地说着:“她留给我水匿帮的线索,却引杨暮之入局,这究竟是何意。相识多年,她将我看了个通心透,我却始终无法抓住她的发丝。水匿帮,水匿帮。”
程叶听江易铭不断喃喃自语,说的全是自己听不懂的话,他有些不知所措。却见竹林深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来,他赶忙对江易铭说道:“竹林处的火光不见了。”
江易铭一见,回了神,将长剑抽回鞘中,二人便继续往前赶去。这次使出了十成轻功,不再顾及打草惊蛇。
江易铭一跃而出,对程叶说道:“待会儿切莫轻易出手,我们只打探,不硬拼。”程叶一点头,便瞧见江易铭身姿急如鬼魅,一道黑影便从容地与周遭融为一体。程叶心中发凉,这身法与江易铭之前的迥然不同,隐隐约约透着一股邪气。
程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沉住气,慢慢向前潜行。竹林处残竹败草却稀疏,却是宽广的很,许久都没有发现边界之处。须臾,二人忽听到一阵“霹雳乓啷”短兵相接之声,疾步而行,江易铭一见,脱口而出道:“三点毒!?”
程叶一看,面前空旷之处有一群人在翻舞舞剑,甚是诡异。三点毒栖身在后,他之前站立这三人,身着白衣,手摇铃铛,想来应是先前老汉看到的“摇铃师傅”。三人摇铃错落有致,手法似是高过先前在素逸镖局内与杨暮之纠缠的那人。
白衣三人右手摇铃,左手握拳,样貌紧张。程叶心想他们可能是在演练噬心蛊制人之法,他们控制的面颊贴符之人人数众多,却似一直维持着一个可进可退的包围之势。程叶虽不懂这阵法高深之处,却不敢小瞧这三人。
顷刻之间,贴符人的阵型渐渐松散,定睛看去,泥土之上竟倒着这许多人了。先前夜幕有些浓重,一时间无法看清。那么这些人便不是为了演练研习那摇铃噬心蛊之术,而是为了围剿一人。程叶注视了许久,仍是无法从中看出被围剿之人的身影。只是倒下的人数愈加增多,阵法渐渐变得薄弱。
程叶看了一眼江易铭,只见江易铭与他躲在竹后,一手握着竹节处,神情焦急万分。程叶不知其中门道,却听江易铭道:“世人之愚,只因迷信眼见为实。殊不知,常人双眼之盲,于己有害而少利。视愈繁,欺愈甚。即如黑夜行走,凭眼不可,为何不借双脚之踏地之实,耳听风向,手触物之觉。更有甚者,行走自如,谓之为心感。”
一只手搭在了程叶的肩上,程叶一抬头,便听江易铭说道:“你不用急,她这个路数的功夫,别说你了,我看穿她都很费劲。”
程叶疑惑道:“哪个她?”
江易铭耸了耸肩,说道:“华含烟,不知道她怎的招惹到三点毒那伙人了。三个摇铃师傅都拿她没办法,水匿帮的功夫果然深不可测。”
程叶大吃一惊,说道:“什么?她是水匿帮的人?”
江易铭说道:“是啊,水匿帮众人身法皆是飘渺诡异,灵动迅捷。只因他们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夺命之事。快来快去,不留踪影。你之所以看不清她的身影,只因为他们帮中所练的一门叫做‘水影藏雪’的身法,人人皆会。初练之人能藏匿于静物之中,而到了她这般纯熟的地步,仅仅用肉眼是无法看清他的。虽不及玄门正宗,但他们的轻功身法往往出人意表,使人难以招架。不过水匿帮素来隐藏颇深,且不与人为敌,不知她为何与三点毒斗上了。她此刻尚且游刃有余,但若三点毒亲自出手,恐怕她会吃大亏。”
程叶心想:不知这江易铭与这华含烟究竟是什么关系,看之前情形两人关系有些暧昧。不然,他也不急得这般追来,言语之中又尽是关心。只是他好不容易逃脱了三点毒的毒手,若要再插这一手,对我们极为不利。而我呢,若是此时协三人之力,能否与之一战?
转念一想,君子报仇,怎可假借于人。程叶啊程叶,你现在依然此等自甘堕落了?
这年头也是一闪而过,面前乱斗错综复杂,久斗不见分晓。程叶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看你之前所用轻功不同往常,亦是诡异异常,难道也是这‘水影藏雪’?”
江易铭点了点头,说道:“我是跟她学了点皮毛。”昔日二人嬉戏打闹的念头一闪而过。
程叶心中一番纠结,看来这二人关系的确非同一般。但听江易铭所言,杨掌门失踪之事却是与这华含烟有分不开的联系,是敌是友?是敌是友!
再瞧那边,包围之阵愈加稀疏,几欲破阵。倒地之尸首便如小溪潺潺缓缓滴落,血光几许,杀机赫然。三点毒面无表情,伫立而后。
程叶放弃了心感,借助着那边几个插在地上火把的火光,隐隐约约能见到一个黑影在贴符人包围圈中来回闪动。身法虽快,却始终无法脱困。程叶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中翻江倒海,心想这女子下手如此不留情面。仔细一想这些人其实早已是活死人了,受人摆布,死亡反而是解脱。可他在这个“死”字上打了结,始终是解不开。
一声大喝传来,三点毒终于是按耐不住了。右脚一踏实,拔刀而去。三个摇铃师傅铃声骤停,贴符人倏尔倒地。只听“砰”的一声,刀剑相交,三点毒在黑夜之中一瞬之间便寻到了华含烟的藏匿之法,将她逼出现行。
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华含烟第一招就吃了个闷声亏。虽立马被抓了个现行,却不慌张。再使“水影藏雪”,不料三点毒又是一刀,截住了她的退路。这一刀平淡无奇,不甚高明,却逼的华含烟两次现行。华含烟往后一跃,躲开数丈,剑尖抵住地面,不住地喘着粗气。先前一番缠斗,消耗了她大部分的内力。她紧了紧手中的剑,面红娇喘,两眼之中透露着冷淡与倔强之气。
三点毒一招得手,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道:“我还真要谢谢你帮我解决了这些没有用了的人蛊。水匿帮的‘水影藏雪’的轻功配以一手箫声剑的功夫,不愧是杭城一箫华含烟。”
杭城一箫这个名号隐匿江湖也有数年,听到三点毒的道出她的名号,不以为然,毕竟当初她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他却能道出她的武功路数,则叫人背脊发凉。尤其是他竟是知晓水匿帮,而且连“水影藏雪”都知道。这一战,恐怕尚未开战,便先露了怯。
华含烟不愿服软,冷冷地说道:“杜典杉,人称三点毒。善使刀,常用蛊。你混你的西域,来这江南蹚什么浑水。”
三点毒面露微笑,扯的满脸伤疤更加丑陋,说道:“这下我们互相知根知底,倒也公平。原本我是与你们无冤无仇的,只可惜有人撞破你们的诡计,特邀我收拾了你们这些害群之马。”
华含烟心中拿不定主意,心下暗想:这三点毒属于“离”字榜上高手中的高手,单凭我一己之力硬拼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如凭借轻功先走为妙。而且,不知道他师父林偏忤是否也在附近,若碰上,可不是好玩的。
华含烟嫣然一笑,说道:“好,好,三点毒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一个“辈”字尾音故意拖的很长,却像那小曲的调子,绵延轻柔。未等三点毒反应,华含烟已将身后竹箫抽出,箫声顿时通彻云际,回音四起。此夜箫声触人情,不知林中有知音。
江易铭一听这曲声,暗道一声不好,忙对程叶说道:“固本培元,守住心神。”说完连忙就地一坐,闭上双眼。程叶见他说得慌张,便赶忙照着而坐。
三点毒听着箫声,不觉慌张,反而用双手打着节拍,说道:“久闻杭城一箫一曲箫声宛若天籁,使人如痴如醉,没想到今日第一次相见,便能听到这‘曲高和寡’曲,荣幸之至啊。”说完三点毒哈哈大笑,其声震慑云霄,几乎要盖过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