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坐着孙贵荣的北京212吉普车,在路上走了五个多小时,不到吃午饭的时候,达到了平原县县城。
车直接开进了贵荣汽修厂的大门。只听见有人喊:“厂长回来啦!”
孙贵荣一下车,几个人散漫地围过来跟他打招呼。看情形,应该都是他手下的工人。
王涛也从另一侧的车门下来。
突然,一条半人多高的德国黑背冲着王涛“汪汪”地狂叫着扑上来。
吓得王涛直往后撤。
幸好那狗被一条长长的大铁链子锁在树上,不然早扑到他身上了。
“哈利!”孙贵荣斥责着那条狗。
哈利听到主人的斥责,哼唧了哼唧便不出声了。
王涛打量着这个据孙贵荣说,县里边数一数二的汽车修理厂。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一进门正前方,院子的最里边,是用石棉瓦搭建的一个工棚。工棚高高的,用钢管和三角铁焊的骨架,下面平行排列着三条修车用的地沟。挨着工棚还有一个简单的烤漆房。
进门的左手边,一排七八间朝阳的平房,屋门上分别挂着“办公室”、“仓库”、“伙房”等牌子。
院子的右侧,由东向西依次是水池子和男女厕所。靠近厕所有一棵碗口粗的柳树。那只凶猛的狼狗就锁在树上。
整个厂子,除了孙贵荣刚刚开进来的212吉普,王涛没有看见别的汽车······
孙贵荣就是因为厂里缺少真正懂技术的工人,才去省城请师傅的。通过业界的朋友找到了王涛。而王涛正想离开省城这个伤心之地。两个人一拍即合。
“小王,别站着,赶紧,办公室坐!”孙贵荣冲王涛喊。
王涛答应着,跟着孙贵荣孙厂长进了他的办公室。
孙贵荣闪掉西装,扯去领带,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自在地舒展着四肢。
“怎么样,我这里还可以吧!”他问王涛。
“不错,不错!”王涛夸着这个连个举升机都没有看到的汽车修理厂,也找了个沙发坐下。
一个姑娘提着暖水瓶走进来,为孙贵荣和王涛沏上茶。
“小霞,这几天厂里怎么样,没啥事儿吧?”孙贵荣问。
“还是老样子。”姑娘答。
“这回可不怕他们不来咱这儿修喽!——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从省城请来的师傅,王涛,王师傅。你别看他年纪轻轻,那修车技术,狗撵鸭子——呱呱叫!”他又指着那个姑娘对王涛说,“这是我们的仓库保管,我老战友的女儿。厂里人手少,平时来了客人、司机,沏个茶、倒个水,搞个接待啥的也是她。”
“你好。”王涛说。
小霞淡淡一笑,只轻声说了句“喝水吧!”便转身离开。
这个言语不多,有些腼腆的农村姑娘,虽不同于那些热情开朗、气质高雅的都市女孩儿,倒也显得淳朴自然,落落大方。
从她一进来,王涛便注视着她,一直到目送她走出了办公室的门,以至于都忽视了孙厂长正在给他让烟。
“怎么样,要不要作我们这儿的女婿?回头老哥哥给你牵牵红线儿。”
王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怎么,嫌我们是小地方,农村的?······农村的有什么不好?又老实又能干。不像你们城里的女人,讲吃、讲穿、讲享受。长得再漂亮点儿,还得操着心,别被戴绿帽子喽······只要你在我这儿好好干,媳妇,包在哥哥身上。“
王涛不说话,只是笑。
中午,孙贵荣在县城里一家像样的饭店设宴,算是为王涛洗尘。
酒足饭饱,又开车把王涛送回厂里。单独腾出一间房子让他住。
安顿好以后,孙厂长说他要回趟家,让王涛自己下午先在厂里休息。
王涛说不用休息,直接要求下午就开始工作。
孙贵荣自然是很高兴,“行啊!你先到小霞那儿领套工作服,再熟悉熟悉厂里的环境。”说完便开着他的212一溜烟地跑了。
王涛来到仓库,看见小霞正坐在那里,“孙厂长说,让我来领一套工作服。。“
小霞拿了钥匙,转身去开柜子取工作服。
“孙厂长叫你‘小霞’,那你大名叫什么?”王涛问。
“我姓林,叫林霞。”
“林霞。”王涛眼睛一亮,“林妹妹!”在酒精的作用下,王涛的脑子正兴奋着,话语略显轻浮。
“我不是林妹妹!“
“你姓林,年龄肯定比我小,怎么不是林妹妹?”接过小霞递过来的工作服,王涛借着酒劲儿,居然五音不全地唱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小霞没有想到,这个省城里来的小子如此放肆,脸上有些生气。
更可气的是王涛走到了门口,又特意转过身来,笑着朝小霞挥了挥手,“拜拜,林妹妹。”
王涛回到房间,放下工作服,又出来。他要去厕所小便。
这个时候才发现,那只叫哈利的大狼狗锁得很不是地方。大概在锁的时候,链子的长度,只考虑了柳树到厂门口的距离,却无意中已经超过了那棵柳树到男厕所的距离。
平时,厂里都是一些熟人,或者那些根本就不怕狗的乡下人,也没有觉得不妥。这回,让王涛发了愁。那畜生见到王涛“呜呜”地叫着,跃起身子朝他扑。
王涛在厕所外边急得来回走动,却不敢靠近半步。
“哈利!”小霞从仓库屋出来,奔着狼狗走过去。
哈利见到小霞,立刻变成“小绵羊”。
“再敢乱叫,看不打烂你的头!”小霞说着在狗头上拍了一巴掌。
王涛趁势冲进厕所······
等撒完尿出来,锁狗的链子已经被小霞盘在树上,变短了一大节儿。
他朝库房看了看,琢磨着小霞刚才的那句话,还有她说话时瞥自己的那一眼。
······
第二天,小霞正伏在桌子上整理单据。
“林霞同志,请给我领一桶机油。”
“······”小霞一愣,因为在厂里还没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而且还加上同志二字。
“‘再敢乱叫,看不打烂你的头!’,你昨天训狗的这话,实际上是说我的吧?······你这叫一语双关,即训狗了,同时也把我给骂了。可我还不能接你的茬儿,只能吃个哑巴亏。因为你明明是在训哈利,我还真不能和它争。“
小霞“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都说农村人老实,我看比我们还孬。”
我们才不像你们大城市的人,心眼儿那么多,想得那么歪。“小霞说着,忍不住还在不停地笑。
王涛拎着机油从仓库屋出来。
一辆小四轮拖拉机牵引着一辆桑塔纳2000轿车,“突突······突突”地开进了贵荣汽修厂的大门。
“孙厂长!老孙!······孙贵荣!”桑塔纳2000的司机从车里钻出来,大声地喊着。
“我当是谁呢?是李老板呀,你可是稀客啊!······这是怎么了?——来来······来,先屋里坐!”孙贵荣寒暄着要把来人让进办公室。
“别提了!快给我看看,这车什么毛病?”
“怎么回事儿?”孙贵荣问。
“打不着火!怎么打都打不着,推都推不着。县北那个汽修厂,拆了装、装了拆,又换这、又换那,从昨天早上一直弄到现在,那修理工愣是找不着毛病。给我气的······打——不——着——火,这多明显的毛病,他愣是查不出原因!“
孙厂长安慰李老板,让他别着急,先到办公室休息。马上叫王涛过来,说:”打不着火,仔细检查一下。“
李老板摇头叹气地进了办公室。
孙厂长让座、敬烟,上茶······
“明天我侄子结婚,我早就许给他了,用这台桑塔纳2000当花车。这下可好,明儿我把桑塔纳2000车头上的大众标志抠下来,安到小四轮儿上给他开去。“
那哪能呢,您这不是说笑话吗?“孙厂长陪着他喝茶、抽烟,不停地宽着他的心。
······
大约待了半个多小时,李老板实在坐不住了,说:“不行,我得去看看,要是你这儿也修不了,那我还得······”
就在这时,王涛拿着车钥匙进来了,“孙厂长,好了。”
“好啦?”李老板半信半疑地接过车钥匙,大步流星向外走。
他坐进车里,插上钥匙,轻轻一扭,“——嘟”的一声,车身开始震颤,“嘿,着啦!”李老板笑了。
他开着车去外边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上更是乐开了花。一下车,冲着王涛竖起大拇指,说:“上鞋不用锥子——真行(针行)!”
“这位小师傅,这车到底啥毛病?”李老板问王涛。
王涛看了一眼孙贵荣,说:“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因为比较专业······反正毛病挺特别的,这么多年我也就碰上过两次。”
“行,行。修好就行!”李老板心情不错,看王涛不愿意讲也就没有追问,“——孙厂长,你从那儿请来的高手?”
“这是我特意从省城请来的,别看年纪轻,要论技术,在省城里都是数得着的!”
“是吧!我说呢。——好,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多少钱?”
“有没有换配件儿?”孙贵荣问王涛。
“没有。”
“哎呀,这也没换配件儿,工时也不算长······你随便给吧!”孙贵荣看了一眼王涛,那意思有些埋怨他嘴太快,也没看他的眼色,就说没换配件。没换配件就不能收配件钱,再说,连配件都不换一个,能有多大毛病?怎么也得说换了几样。就是胡乱说几个,李老板他懂个屁!谈价钱的时候还不说多少是多少。
“这样,”李老板见孙贵荣不肯说,从包里拿出了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多少就它了,咱们有情后补。”说着拍在孙贵荣的手上。
“好,好!以后有事儿尽管来。还望李老板给咱汽修厂多做些宣传呐!”
”那还用说,一定给你们好好宣传宣传!“李老板又冲着跟他来的小四轮驾驶员喊着,“——走走······走啦!”然后,高高兴兴地开着车走了。
······
孙贵荣、其他的工人,连同小霞都没有想到,这个省城来的年轻人技术这么好。在别处怎么修都修不好,连毛病都查不出来的车,他竟然手到病除。
只可惜,王涛修车的时候,是叫人把车推进烤漆房里,关上门一个人在里面干的。所以,那车到底什么毛病,除了王涛,谁也不知道。王涛不说,谁也不好问。
吃饭的时候,孙贵荣单独叫住王涛。告诉他以后再修车,好了以后不要马上告诉客户,应该先和他通个气儿。也好让他跟人讲价钱的时候,心里有数。像今天这种情况,工时不长,又没有换配件,是不好向人家开高价的。但是,看李老板心急火燎的样,只要能修好,那还不是要多少给多少啊!
孙贵荣又说,当然这次是例外,不怪王涛。初来乍到当然要表现一下,露一手给大家看看。再说,王涛就是不进办公室,李老板也正要出来看呢。
王涛点头,说:”行,我记住了。“
······
平原是个不大的小县城,经济也不算发达。县城里有车的单位和个人就那么些个,汽修厂更是数都数得过来。当消息从贵荣汽修厂传出去,又传回贵荣汽修厂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孙贵荣从省城的汽车制造厂高薪聘请来了一位发动机专家”。
······
贵荣汽修厂的活一天一天多起来,原来冷清的院子热闹起来。总有几辆等着修的汽车停在拴哈利的柳树旁排着队。
有活儿干,工人们也有劲儿了,精神了。自然,最高兴的是孙贵荣。
王涛每天除了修车,还是修车。只有每回到仓库领东西时,总要跟小霞开几句玩笑,作为一种生活的调剂。刚开始,只是叫一声“林妹妹!”或者唱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后来,居然连“想死我了!”“爱死你啦!”之类的话也出来了。
对于这些又夸张又肉麻的话,小霞慢慢地竟然也习惯了,也不再脸红了,反倒觉得挺有趣。她总是抿着嘴笑,不生气,不搭腔,也从不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