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
大雨,开封。
皇宫,皇宫内。
“荒谬,荒谬!”皇帝一脚踢开了身前的御案,果盘玉酒统统散落在了金砖上。
站在殿堂两边的文武百官齐齐下跪,惊吓得不敢喘出一口大气。
“圣上息怒”,一个神态端庄素雅的少年男子忽然走向了大殿的中央,“一切尽在微臣的掌控之中。”
他虽然自称微臣,但面对着皇帝,脸上却没有一丝谦让之色,更多的,则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超乎常人的平静。
而此时,大殿内,只有四个人没有下跪。
一个自然是皇后,她坐在皇帝的身边,一张脸被垂下的黛色帷幔遮蔽,但透过轻纱依稀可见她朱唇微启,似是正在对服侍她的宫女吩咐着什么;另一个是佩剑男子,他背对着窗户,站在皇上的身后,神情庄严而又无可侵犯,一对发亮的眸子中,时不时地透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而从他均匀的富有规律的呼吸中可以轻易看出,他一定是个善于用气的高手;第三个,就是天山的主人,亦或说江湖中身份最高的人,别人都称他为“九先生”。
至于第四个,也就是最后一个,正是那少年人。
陆贫。
江湖与朝廷中拥有一定地位的人士,都已出现在了皇宫上。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平西王世子尤伶。
“贤侄,如今叛军一路北下,士气冲天,侵略霸州也是指日可待,你说,孤王该如何应对?”皇帝从王座上站起来,急切地望向陆贫,面有慌色。
虽然才短短相识数日,但皇帝对于陆贫却无端的充满了信任,似是极其欣赏他的为人,甚至不惜自贬身份,将他看待为侄辈。
“圣上,霸州共有多少士兵?”陆贫问。
皇帝愣了一下,却是短时间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年来虽是有不少天灾人祸,但从未爆发过战乱,还算国泰民安,所以他整日沉迷与酒池肉林之中,也懒得过问国家大事,对于如今霸州的军情,自是一无所知了。
“不过……不过十万罢。”他踌躇了许久,出于无奈,只能随口应答。
陆贫低头轻笑了一声,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那么一会,才抬起头,重新面向皇帝,“依你之见,那十万士兵可否抵挡住叛军的攻势?”
皇帝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但他不得不承认,“不敌。”
“那好”,陆贫又笑了,柔和而又平静的笑容,仿佛初春下第一缕拂过溪涧的风,“霸州,就拱手相让罢。”
皇帝这一次真的愣住了。
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于是龙颜开始大怒。
像是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每个人的头顶急速掠过。
文武百官身躯颤抖,头低的更低了。
陆贫虽目不能视,但依然能感受到皇帝突变的脸上。
可他却选择了无视。
“我说……”他只是微微昂起头,用低沉,却又很温柔的声音说道,“那就,拱手相让罢。”
宫殿内瞬间寂静了下来,静的可怕。
而之前一直深深跪着的文武百官,此时都一致地抬起了头,盯着陆贫看。
仿佛在看某种即将被猎人用长矛挖出双眼的弱小动物。
每个人的胸腔内,都像是有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而就在这蓄势待发的一刹那,那个服侍皇后的宫女突然轻轻撩开帷幔,走了出来,在皇帝身边停下,然后脸贴到他的耳畔,低低诉说了些什么。
皇帝的脸色出乎意料的缓了过来,而那个宫女又走回了帷幔内。
“贤侄,区区一座霸州对孤王来说也不算什么,而如今我们也并非真的没有抵抗之力,你总得给我个‘拱手相让’的理由。”皇帝重新坐回了王座,目光中奇迹般地绽开了笑意。
“理由么?”陆贫低笑了一声,“圣上,你可知叛军何时侵略霸州?”
“二月初十。”
“二月初十是什么日子?”
“二月初十是什么日子……”皇帝微微地皱起了眉,突然感到很奇怪,“二月初十就是二月初十,还能是什么日子?”
“不错,二月初十既不是春节,也不是重阳,更不是某种存在历史意义的日子。”
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陆贫顿了一下,“为什么不是二月初九,不是二月十一,偏偏要是二月初十?又为什么偏偏是霸州?”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但好像很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陆贫微微合起了眼眸,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凝重之色,过了许久,才接着说道,“阎王故意走漏风声,不单单为的是恐吓,更多的是他特意要强调‘二月初十’和‘霸州’这两个点,从而让我们二月初十那天注意力全部转移在霸州之上。”
皇帝还是有些不懂。
“换做常人,二月初十那天,一定会倾尽大部分兵力,誓死守卫霸州。”
“没错。”皇帝不可否认。
“可这样做,却正中敌方的下怀。”
皇帝有些急了,“如今都以兵临城下,孤王还能作何选择?”
陆贫没有说话,只是朝皇帝露出了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皇帝不太明白,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孤王累了,你们先退下罢。”他依靠在王座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虽然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了。
而那些混迹于朝廷与江湖的人也都知道,有些话该听的,一定要听。相反的,有些不改听的话,就算听到了,也要马上忘记。
这世上有很多规矩,你想违背却又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他们当然要遵守规矩。
因为他们不想死的太早。
所以,很快人群就都纷纷涌向了门外。
而陆贫还站在大殿的中央,安静地微笑着。
依旧是那么端庄,镇定。可他的笑容若是看久了,会让人视觉上产生某种模糊的错觉,就像是一片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湖泊呈现在自己面前,只要一不留神,灵魂就会深深地陷进去。
而此时,除了他与皇帝之外,还有四个人没有散去。
皇后,九先生,佩剑男子,以及陆贫执意让皇上留下的,尤伶。
乌云开始翻涌,然后雨声的频率开始变大。
佩剑男子轻轻翻转了下手掌,于是空气中隐隐荡起了某种奇异的波动,一瞬间所有门和窗户都“砰”地一声,紧紧关上了。
风。光。大地。
还有皇城上终年不散的阴霾。
一切都如星光浮尘般,微微摇曳起来。
文厥历一七年。山雨欲来。天地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