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已到,楚琇的梦境从楚宅开始渐渐变淡,渐渐消散,我有些惆怅地看向青丘一方,拖着相令然回到了千家馆内。
一回到真实世界,他显然有些不适应,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到门口。刚跨过门槛,他又停住了,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招了招手:“拜拜。”若是他当真认不出我,那这一别就成了永别。忽然觉得他好遥远,我们的交集大概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等他走出巷子,我才如释重负地摘下了面纱,然后对悠悠醒转的楚琇说:“你和你妹妹的事,我都看到了。”
楚琇睁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打量了我许久,神色已不像初来时那样生冷。
我取下她钗子上的符纸,见她一副迷茫的样子,便笑了笑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她低下头:“如你所见,阿琼是被爹害死的。”
我心中多了一份了然:“比起楚老爷,或许你更恨刘禹吧?”
她望着我,眸中闪过一丝惊慌,良久,嗯了一声,又顿了顿,道:“也许,都一样吧。”
“即使现在,你还是对楚老爷抱有希冀的?”我在她对面坐下,凉亭旁,千年槐树摇着满枝白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她张了张口,无奈地笑着:“姑娘到底是何方仙人?”
“我可不是什么仙人,我叫叶子恒。”别说何方仙人,是何方人我都不知道。我调了两杯蜜茶,在淡淡的失落中推给楚琇,“口渴了吧?”
她愣了愣,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容:“谢谢。”
我探究地看着她,这是极其秀媚的一张瓜子脸,细长的眼中还带着某种青涩。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有些苍白的面颊上泛起浅红。我说:“楚小姐现在要回府吗?”
“不了,我想,这两天就待在这馆中吧。打扰了吗?”她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着摇头,一边想着:原来这女子能温柔至此,看来是将我当做朋友了?
千家馆进门只不过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铺,但进了内院,两边却又房屋数十间。院中被我熟练地布了棵棵红梅,同样的凉亭和记忆中的槐树,仿佛是在惦念什么。
我找了间文雅的屋子让楚琇住下了。傍晚时分我喊她用餐,顺便又在亭中问了她许多。
听她的口气,我知道楚老爷是真心宠爱过卿氏的。他能娶卿氏为正房夫人,已是不易。不过随着卿氏渐渐病倒,风姿不再,外面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多,楚老爷终究是对卿氏厌烦了。
我思忖着如何将整件事告诉她,顿了一会,轻声道:“首先,对于刘禹,你别抱有希冀。他是你爹请来的捉妖师,他跟你,只能说是两路人。他跟妖魔打交道。”
楚琇水光潋滟的眸子闪了闪,眼底透出一分失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阿恒,我也知道,我喜欢的是他装出来的那个刘禹,而那个刘禹自那时就再没存在过。”
“但是呢,他也不是个坏人。或许他内心也不过是个凡间公子。若你们以后有缘相见,完全不须像陌路人那样。”我端起碗,思索了会,建议道。
她信任地点了点头。
“你一人独自出府到这来,呆了这么久,楚家人不会出来找你?”
“怎么会。”她像是早就习惯,语气已经不以为然,“或许我的小丫头阿莲会着急,至于其他人,他们巴不得我死了好。”
我想想也是,当初楚琼用青丘咒蛊威胁楚老爷待楚琇如初,楚老爷虽不得不服从,却定是百般不耐。
她缓缓打了个哈欠。见她显然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我犹疑良久,默默把楚琼未死的话吞了下去。
楚琇这一觉睡得很沉,巳时将过,她还没醒。我坐在亭中,时不时叹一口气,很苦恼地想着如何表达,想着想着就入了神。
缓慢的脚步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是个少女的步伐,轻盈而迤逦,仿佛有万千蝶影纷纷飞过。我努力地嗅了嗅,似乎有狐狸的味道。
“你好。”果然是楚琼的声音。我下意识回了头,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笑吟吟地望着我。
她眉梢眼角都挂着娇俏可人,眼中满满地溢着春水,仿佛还是那个一尘不染的幼孩。我忍不住勾了嘴角,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温柔的声音:“阿琼,你回来了。”
她不言,笑得越发灿烂。
恰好这时,楚琇从房里推门出来,看到楚琼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晃了晃脑袋向我走来。直到走入亭中,也没有理会小路中央的楚琼。
我有些无可奈何,正想说话,楚琼远远地,甜甜地唤了一声:“姐姐。”
楚琇猛地抬头,虽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还是转过头去,凝视楚琼好久好久。
我喝了一口茶:“阿琇,那是你妹妹哦,是真的,不是幻觉。”
“是真的,不是幻觉?”楚琇睁大眼睛,迟迟不移动一步。
我只好跑下亭去,拉着楚琼又走上来:“是真的。”此时,却是我更期待一场重逢。
“阿琼?”楚琇的声音微有些颤抖。
楚琼上前一步,伸出手,盈盈笑颜中带着一点晶莹:“姐姐,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我舒出一口气,仔仔细细嗅闻着凉风中的槐香,独自走了。
看来我的纸条平平安安地送到了楚琼手上。说起来,还得好好感谢那只黑猫帮我送信呢。
楚琇跟着楚琼去了青丘。青丘之土,恍若仙境。愿这一对姐妹能快乐就好。
我独自吃过饭,便去给红梅浇水。也不知道我的第二个顾客要什么时候来。我估计我一点儿也不想顾客,我想的是相令然。曾几何时我看着他在门外孑然独立,便知道自己再不会有好运了。
可惜我仅有一个空旷的名字,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我不知道。新的梦境中,我好像看见了汉武四面出击,刘氏的繁荣与没落,也看见了苻坚进攻东晋溃不成军……它们使我越来越迷惑,我到底是活了多久?或者应该问——我到底是个什么?如果所有法师都像我这样,那世上还得有多少老妖怪……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许多次从如此真实的梦中醒来,我都忍不住打冷战——这,这是一副千年前的躯壳啊。我多想把自己托付给他,可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记得,一直记得自己只有十六岁的……在那个扑朔迷离的前世。
想着想着我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的花壶,越发百无聊赖。
不过那只黑猫,好像对我很了解似的。
“喵呜——喵呜!!喵呜——”院子外传来凄厉的惨叫,每一声都像是拼了力气,撕心裂肺。接着小街各处响起应答,此时的惨叫已经从一只猫变成了一个人。
“唰”一道黑影跌入我的花林中,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忙循着声找去。
在院子的右侧,我找到了一只挂在树上的黑猫。它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看上去瘦骨嶙峋,可怜极了。我撩起袖子将它抱下来,翻开它的毛检查伤口。
正当我认真查看时,它睁开了眼睛。虽然伤成这样,但他的眼神……泛着锐利的金光,似乎无孔不入。
是……它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手一抖,对这位大神我可不敢怠慢。赶忙把他抱到我房中,放在铺好的被子上。接着去打了点清水,又去药房拿了些草药和白布,便坐到床边仔细替它包扎起来。
触碰到那伤口的炙热,我心中一凛,这似乎,是用阴阳术击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