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们的主考官，张南轩。”
身材高大的张师兄，站在三号考场临时搭架的高台上，高居临下俯视下方的数百少年，直接了当说道：“感谢诸位的到来，参加本门的考核，但在这里，我很遗憾地说，你们中间，三百多人里面，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一小撮人，能留下来，成为我们之中的一分子。”
“因为真正的人才，永远只有少数。”顿了顿，他又说道：“松鹤门的弟子，只能是人才。”
开场白真是冷淡得像说话人的表情。
台下的少年，有男有女，在这一刻，脸上表情都露出些许紧张。秦起站在人群中间，受到周围寒蝉若惊的氛围传染，也不由得掌心冒汗。
“客套话不多说，本门择徒要点，历来首重筋骨；筋骨好坏，与日后的成就高低密切相关；所以第一项的测试，正是看你们是否适合练武，筋骨平庸之辈，练武注定难成大器，本门资源有限，把资源浪费在平庸的人身上，对其他精英弟子而言，是不公平且无法容忍的。”
“你们也不如把精力时间放到其他行业，一样有机会出人头地。”张南轩那张表情平静到近乎刻板的脸庞没有任何波动，说完这些话，冲左边一个中年人点了点头。
中年人站出来，洪声道：“大家再看一遍报名处发放的小木牌，记住上面的数字，我点到哪个数字，持有木牌的人进到后台，由精于相骨的老师傅给你们检验骨骼，男生走左边，女生进右边，莫要走错了。”从怀中拿出一本不薄的账本，念道：“一号：陈顺生，七号：郭红女，你们进去吧。”
一个瘦弱少女，一个微胖的少年，应声出列，两人脸色都微微发白，小心翼翼的分别进了左右小门，门随即关上。
剩下的少年扭头看周围的人，谁都没法掩饰脸上的紧张。三百多个少年，最终能够脱颖而出的幸运儿，只有极少数。在这种决定后半生命运的紧要关头，阅历丰富的大人都很难做到面不改色。
“喂！你们知道总共多少个考场么？”有少年受不了这压抑气氛，悄声道。
“我知道！”另一个少年也压低了声音，“五个考场，松鹤门今年虽然把收徒规模扩大了三倍，达到史无前例一百五十人，可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少，每个考场最多也就分到三十个名额，诶……。”
“名门大派都这样，台上那位主考官不是说了么，根本不在乎数量，只看质量吧。”最先开口的少年道，“能碰上三十个名额，已经是咱们运道极好了，好歹还是有点希望，想一想以前只有十个人的名额，才叫人绝望。”
“这倒也是！”第二个少年点点头。
“如果还是往年的收徒名额，我也就是来试试，不敢抱什么希望。”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粗壮少年，细声说道：“今年机会大增，我倒是有了几分信心争取一下。”
“嗯，我也是一样的想法。”第一个少年轻声笑了笑。
右边的门先被推开了，那个叫郭红女掩面走了出来，隔着好远，都能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然后左边的门也被推开，微胖的少年没有像少女那样掩面哭泣，可神情惨淡，眼带茫然的样子，也很难说比少女好到哪里去。
两人的表情，无形中将场中的紧张气氛又推高了一截，不停有人擦汗，人人自危。同时，也有人心生一丝窃喜，有两个人被淘汰，自己被选中的机率岂不是又大了些。
秦起眼见二人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难过。
高台上几个考官面色如常，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内心根本不会兴起半点波澜。
“不合格的，到外面休息等候，”中年人瞥了两个失魂落魄的少男少女一眼，淡然道：“二号：唐建平，十二号：陈秋雨，进去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怕它个卵。”
名为唐建平的矮壮少年快步出列，鼻孔喷着粗气，像红了眼的公牛般一头钻进左边小门。
女孩却是没有男孩这般豪气，柔弱的单薄身子好似风中的垂柳轻轻发抖，小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表情，步伐僵硬，慢慢走进右边小门。
咕噜！
耳旁传来吞咽口水的动静，秦起微偏过头，一个浑身光鲜的小胖子正在用一块白色丝帛擦着鼻尖上的冷汗，忍不住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低声道：“兄弟，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我才不紧张，我……紧张什么啊，我家里有的是钱，吃穿不愁，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的。”小胖子立即放下手，汗也不擦了，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秦起瞧着他，一脸无语。
“好吧，我承认，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紧张，但这汗，更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小胖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满头大汗的说话很难让人信服，补充了一句。
秦起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这家伙，死要面子啊。
几句话的短暂时间，柔弱女孩已经出来了，步伐比进去更加僵硬，脸上的怯生生也换成了一种叫作失望的表情。
“我X你大爷！”左边的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拉开，那个风一样冲进去的矮壮少年铁青着脸再次风一样冲出来，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之下，一边向外走，一边骂骂咧咧。
“去你妈的，尽搞些乱七八糟的测试……正正经经的考校武艺，会死人啊？老子两膀力气能搬起一百五十斤的大磨盘，一路三十六式格牛拳法使得出神入化，在场三百个小崽子，哪个是我对手？那老东西居然说老子筋骨平平，这不是耍人么……操他十八代祖宗。”
矮壮少年显然对自己被刷下来的结果极其不忿，重重往地上呸了一口口水，也不在外面等侯，身影直接消失人海之中。
秦起与小胖子对视一眼，忍不住低头窃笑，都在想那个活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高台上，几个考官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对那个矮壮少年的骂语，都当作了耳边风，对那不守规矩的举动，也没加以制止。
“三号：杨叶白，十九号：王秀秀，进去接受检验。”中男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帐本，继续用毫无感情的语气叫道。
又是一男一女忐忑不安地进去。
“哎，你说刚进去这两个，有没有及格的可能。”大概觉得这死要面子的胖子挺有意思，又见高台上考官们并不禁止下面的人说话，秦起话也多了一些。
“悬！”小胖子侧着脑袋想了想，一脸严肃。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秦起道。
“太简单了，”
小胖子竖起了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口沫横飞道：“你别看那姓杨的小白脸一副人模狗样，但凡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他是个绣花枕头，你说松鹤门会不会收个绣花枕头为弟子。那姑娘粗手大脚，一脸傻里傻气的，更连看都不用看。”
“当然不会，”秦起奇怪道：“可你怎么就看出他是个绣花枕头？”他觉得姓杨的少年条件挺不错的。
“这里头的学问大了，”小胖子顿时趾高气扬，斜着眼打量秦起，“你知道我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么？”
秦起摇头，“不知道。”
小胖子嘿笑道：“我家祖上历代精通青乌堪舆，从信朝以下，到我为止，已传十世了。我虽然好逸恶劳，不过长年累月的熏陶下，看个人的格局，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青乌堪舆？喜欢江湖野史奇谈怪录，秦起倒是见过这名字，至于到底是干什么的，读过的书尚未破十指之数的他完全一窍不通，没什么难为情的，也不妨碍他对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存有敬畏，“这么厉害？”
小胖子看到秦起惊讶的表情，似乎十分的快意，发出猪一样快活的哼哼，道：“这不过雕虫小技，算不了什么。”
秦起眨了眨眼睛，“那什么才算雕龙大技？”
小胖子差点被自个的口水呛死，深呼吸几遍，才缓缓道：“我听爷爷提起过，八十年前，整个松鹤门府第破土动工之前的风水布局全图，便是出自我家几位老祖的手笔，这马马虎虎算是雕龙大技了罢。”
“算！算！”秦起连连点头，一脸艳羡的轻声道：“兄弟，你家不简单啊。”
小胖子很臭屁地一摆手，“好说，好说！”
秦起道：“还未请教你高姓大名。”
小胖子道：“姓李，木子李，名宏图，我叫李宏图，你呢？”
“姓秦，三人禾的秦，名起，秦起！”
“秦？”李宏图眼中闪过一道莫名光芒，“兄弟可是长乐秦家的人？”
秦起点点头，“是。”
“失敬失敬！”
李宏图两只胖乎乎的肉手突然拉住秦起的大手，谄笑道“秦兄弟，你家祖上可是出过了不得的大人物啊，说起来，比我家老祖风光多了。”
秦起不动声色挣脱胖手，“这话怎么说？”
李宏图目光热切，仰慕道：“北天王秦铁骑，三百年前北方第一高手，左手刀无敌，可是差点成了长生仙人的绝世猛人啊。”
“北天王秦铁骑？”秦起一震，瞪大眼睛道：“他是我的先祖？”
李宏图重重点头。
“这话听起来假。”
秦起使劲摇头，“洛洲姓秦的海里去了，况且人家号称北天王，纵横漠北，与我们南疆相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边。”
“我知道你不信，”李宏图胸有足竹，左右望了望，压低声线道：“其实，如果不是偶然从古董房间里面翻出一本烂了大半，只剩下几页的先祖手卷，我都不敢相信这事是真的。”
“我秦家族谱完整，世居此地已经数百年，巅峰鼎盛时期，势力也没出过广开县，怎么可能是北天王的后裔。”秦起还是一脸无法置信，他是一点不介意有个威名显赫的先祖，可并不想子虚乌有认个同姓大名人做祖宗，疑惑盯着小胖子道：“接下来你不会说还知道北天王留下一笔巨大财富，然后约我一起去挖取吧。”
李宏图半晌无语。
“我家那位先祖用大半辈子逛了大半个洛洲，最想看的就是仙人家乡的地理布局风水气运，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名震天下的北天王，可还没等他找到秦铁骑的家乡三皇顶，江湖上就传出了北天王的死讯，然后偌大一个秦家四分五裂，散落到洛洲各地，其中一支嫡裔改面换貌悄悄南下，一直到南疆，才扎根下根来。”李宏图神色肃穆地说。
“这支嫡裔就是后来的长乐秦家？”看着小胖子一脸认真的神色，秦起的无法置信变成了半信半疑。
李宏图翻了个白眼，不吭声。
“好吧，我信。”秦起叹了口气，给这个话题下了最后结论：“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和假的也没有什么分别吧。”
“未必，”李宏图诡异一笑，“真和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秦起道：“哦？”
李宏图负手背后，用一派指点江山的气势说道：“先祖在手卷上说过，他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找到了三皇顶，又在那里整整住了一年，看过那里地理形势和气运造化的四季变迁，断言三百年前本该出一尊仙人的，但奇怪的是，北天王最终并未有成为仙人。”
秦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青乌堪舆之术真心这么玄乎，连一个地方出不出神仙都能看得出来？”
李宏图傲然道：“青乌术说来简单，真正进了门槛，才知道里面的门道高深着呢，历史上一些特别厉害的堪舆大师，甚至可以点出禁地，造就一个皇朝，这份风光，就不比长生仙人差了。”
秦起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兄弟，你家祖上不会就是书本上说的那些扶龙士吧。”
李宏图羞涩道：“算半个吧，点出禁地缔造皇朝不可能，但如果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全，布置城池的风水格局聚拢气数，出一两个凤阁鸾台的人物勉强可以办到。”
“那也厉害得很了。”秦起轻声感慨，又道：“恕我冒眛，既然李兄弟家学如此渊源，又与松鹤门关系密切，便是要做内门弟子也应该不难，何苦要跑来考试？”
李宏图苦着脸道：“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被老太爷大棒加甜枣逼着来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我走上这一遭。”
秦起笑道：“也幸好你走这一遭，不然我你哪能相识？”
李宏图身子轻轻一抖，这位被李家老太爷称赞为李家百年来最出挑的小胖子低头看地面，看不清楚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