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啊等，终于等到五点五十九分，这个数字一跳，立马拽包闪人。下班是高峰期，敢晚一会儿，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就只能蹲在马路边上望车兴叹了。车站就在楼下，之前经常站在楼上抱着咖啡透过落地窗看着站牌方圆几十米的人头瞎“啧啧”，等到自己坐车，挤在人堆里咬着牙瞪着眼，敢情有点战士上战场的悲壮。
当然，公交车自然不会对我这个大半年都不光顾一次的“稀客”特别垂爱，错过了两班之后，才使出吃奶的劲儿挤上了一辆开往大上海的红皮车。如果你亲临现场，说不看过程看结果，不管怎么着好歹能上车，也算幸运冒泡了，我只能一张大饼脸贴着车门告诉你：
那家伙，真是拼了老命了……
人多车多路障多，一路走走停停，加上期间老妈两个“特别叮嘱”的连环call，等晃到大上海，一身的热汗一脑门子的冷汗再加上一脑瓜子老妈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几个注意事项，整个人站那直晃荡，除了“心力憔悴”再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能形容此刻的状态了。看看表，已经八点有半，好在提前提醒过那孩儿，千万别去太早，不然迟到这么久，就算再愧疚，也无法抚平我内心的歉意。
先打个电话通个气，说我已经到了，小伙子说您老人家终于到了，再不到我都准备报警了。虽然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却还是生生的听出了不耐烦。不能怪人家，那种被等待一点点侵蚀耐心的烦躁，我懂。
他说我靠窗，穿红T恤，一进去就能看到，你赶紧上来吧。我没敢迟疑，一加油门赶紧上楼。走到店门口，透过窗户，远远地看见里面坐了盏红色的灯，在店里觥光筹影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那一瞬有点恍惚，不知是否因为经历各种折腾之后太期待安宁，恍然感觉像是出港回家的渔夫看到召唤的信号塔，光芒里透着希望和包容的温暖。
不敢再多想，擦擦眼睛赶紧进去，打招呼，道歉，寒暄，整个程序，都因为仓促显得生硬和紧张。等两个人客气完，发现菜早就端上，一盆红艳艳的虾，配上一边一碗已经不冒热气的米饭，衬得格外干净和简洁。孩儿说，我来早了，等得有点饿，赶紧吃吧。我说好好，不好意思呀让你等这么久，应该提前打电话让你先吃着，是我没考虑周全实在不好意思。
他拿起筷子，笑了笑，说没关系。
我心里一暖，也赶紧吃了口米饭。这时候才有功夫看清他的样子。小伙子脸很白净，笑那一下，外挂两个酒窝，有点像武打明星吴京。除了面相小，人还很瘦气，红色的T恤显得人很单薄。在我狭隘的想象空间里穿白大褂的医生都很结实高大，换成他，可能换护士装会更合适些。
正琢磨扯点啥，他先开口了，说：
“其实迟到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们ZZ比我想象的要差很多，尤其是交通。满大街都是人跟车，横冲直闯，特别没素质。我都回来有段时间了，还不能适应这边的生活。”
很想纠正他，ZZ应该是咱们的，不是俺们的。坦白说，刚从外地毕业回来工作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省会城市没有想象中的干净和繁华，但毕竟离家近，加上那时候也年轻，********想着怎么好好工作奉献青春为自己的家乡事业奋斗拼搏了，等再听到别人抱怨的时候，发现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蓝图已经被束之高阁，而自己也完全适应并且融入到这个在外地人看来到处都是脏乱差的地方。
在此延伸一下，我一直认为，各地都有传承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文化特点和生活习性，对此，作为旁观者，应该有足够的权利和自由发表自己的评价。不过有些话，当着本地人的面，最好还是注意把握尺度和分寸。同样的看法，当地人可以拿出来调侃，外人说出来，就可能变成地域歧视或者人身攻击，简单一句话，没准就会触及一个地方人的家乡情结，甚至伤害属于他们自己的民族自尊心。
扯的有点远，其实是想跟小张同学说，都是HN人，这么说咱省会不太合适。可来的时候老妈一再强调，少说话多微笑，想想也就算了，等到哪天有人对他说“你们ZZ怎样怎样”的时候，他思想的转变，也许会比我弱弱的几句反驳来得更深刻和彻底。
“ZZ人多，交通确实是个问题，如果碰上高峰期，就更考验人的耐力了，没办法，中原腹地嘛，天南海北的人都汇集在这里了。”我说。
“真的，有时间我带你去海南那边看看，那才叫真正的城市，路面干净，人热情，东西也好吃。等我老了，我就要到这样的城市去生活，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ZZ这么大，连个海气儿也不沾，空气又干又燥，怪不得医院会排那么长的队，真受不了。”
话是没错，可是，没有海，这是一个城市的错么？
“要说国民素质，还是BJ高，我在那边呆过一段时间，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是本科以上学历，受过教育的人就是不一样，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总有话说，拉拉家常，讲讲道理，都能说到你心坎上去。无论什么关系，相处起来都不会生涩。熟人不说，就算是陌生人，问个路都恨不得亲自给你送过去。哪像这，不认识的打个招呼都怕讹上你。”
我在BJ上的大学。那边人确实心态好，也很热情，不像传闻中那么冷漠和排外。不过，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看，ZZ的人情味也远远没有荒漠化到招呼都不能打的程度吧？
“有些人可能警惕心比较高，不过他们不代表大众，大部分人还是很热情的。”我说。
“你在这时间长了感觉不到，我感觉很明显。你上街一看，一个个都绷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说到底还是文化层次问题。心理层面达不到，幸福指数提不高，又不懂得培养生活品质，这样的人，怎么能懂得人生的乐趣呢？”
这确实是现代人的普遍现象，但不单属于某个城市的典型问题。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风靡大街小巷的那个傻瓜问题------“你幸福吗？”现在想想，如果从提醒幸福的角度分析，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积极意义的。
小张自顾自的说，我一边回应一边偷偷的开小差。真想隔空问老妈一句，关于他说的那些问题，我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可以吗？
“不过，我说的这些，不包括你哈，我这个人比较直，心里有想法总想说出来，你别介意啊。”
不提醒，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突然放空。耳朵里哄哄的，吵杂的店里面，只剩下我剥虾壳的声音。
“这虾，味道还行吧？”
“嗯，挺好吃的。”
“这边这么多饭店，也就这家我吃着还行。HN人不喜欢喝汤，吃海鲜也少，其实海鲜跟汤是最有营养的。广东那边，人家三顿顿顿有汤有海鲜，有甜有咸搭配健康还合理。你看南方的女孩皮肤都又白又嫩，身材也很利索不显臃肿，要不就说，嫁北方爷们，娶南方姑娘……”
突然一个喷嚏，他的最后那句，我听着有点恍惚。
他也吓了一跳，手上的虾掉在桌子上，圆睁着眼睛看着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感冒啦？！”
“有点，空调吹的……”
“热感冒啊，这种感冒很容易传染的，你怎么不早说。服务员，给我拿个盘子。”边说边跟旁边上菜的一个服务员招手。
盘子上来了，他说，不介意我盛出来吃吧？
我这边手忙脚乱处理溜出来观光的鼻涕，挡着半张脸，眼睛里满是歉意。怎么把这茬忘了呢，医生应该最讲究这个了吧，赶紧说，别了别了，还是我盛出来吧。
他说没关系，边说边划拉我筷子没有碰到的虾，挑出来的一个一个码在盘子里。
我剥了几只，也没咋吃，搁在碗边上排队队。太辣了，吃不下，每吃一口，辣味呛得貌似发炎的喉咙针扎一般的疼。
他看我不吃，问“怎么了，没胃口？是啦，感冒应该少吃点辣的。”
我说，没事，顺势把手边上的一只虾放进嘴巴里，赶紧再补上一大口米饭。
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想起来了。
“刚才你说，娶南方姑娘……”
“对呀，南方的女人不仅长得水灵，脾气也很温柔可爱。”
“那怎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回来吧？本来没这打算，是我爸的主意。爸妈年纪大了，就我一个儿子，我也心疼他们二老，就回来了。之前的女朋友，人家家里就一个女儿，她爸妈不让跟过来，非让我留在那，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僵持了一段时间还是没办法，就分了。”
“刚分吗？你们感情挺深的吧？”
“是啊，现在半夜还哭着给我打电话，我对不起她，但又必须得回来。等有时间再回去看看她吧，我很看重情义，就算不能走到一起，朋友还是可以做的，你说对吗？”
我抬头一看，是灯光的问题吗，还是，他眼睛的真红了？
“放心，就算我回去看她，也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更不会影响未来的家庭，我跟她现在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且，我要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开始，跟她的事儿才能尽快过去。”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结束之后，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可以理直气壮地跟老妈交代，这次闺女没有乱说话了。
回去的时候，我说你ZZ不熟，要不要帮你打个车什么的，他说没事，我家就在附近，走走就到了，你打车回去吧，这么晚了坐公交车不方便，也不安全。
他家就在这附近？我怎么记得他说是约在折中的位置呀。
算了，想那么多干啥。
我说好的，回头麻烦你帮我谢谢张叔叔，挺长时间没见他了，放假了回去拜访他。
他说没问题，又说，这次比较仓促，回头找到工作了再正式请你。
我说我们公司最近挺忙的，等忙完这段时间再说吧。
他说行，然后，就此分别。
六、夜幕四垂，晚上的ZZ在路灯烘托下散发着醉人的魅力。路边的柳树随风轻扬，留海温柔的抚着耳际，裙角轻轻地拍打膝盖。偶尔一辆车迎面驶来，带着一股清凉，和一团温和的气息。
尽管很晚了，路边的商店还有三两的客人出入。有那些失眠的、失意的又或是得意的夜猫子陪着，形单影只也不觉孤独。于是就放弃坐车的想法，一个人在安静的大街上晃着，有种无法言说的平静和惬意。
很久没来这里了，跟前男友分手以后，这个地方也褪去了它弥漫在我心里的浪漫色彩。对我们来说，这曾是个特别的地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看电影，吃小吃，逛人民公园，这个地方的楼盘建设和道路规划错综复杂，可是牵着他的手，我这个路痴也从来不担心会迷路。
就这么走着看着，记忆哗啦啦都涌了出来。
有一次去看电影，在等的时间里，看到宣传墙上有哈根达斯的字样，他拉着我满层楼地找，差点耽误电影进场。好不容易找到才知道那只是在一个小甜品店的限时供应，看着他满脸的遗憾，我打趣他说能在这种小地方卖不是仿造品就是冒牌货，他也不解释，说下回一定卡点再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坚持，分手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哈根达斯的广告词是“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有一次我们吃回转火锅，吃完两个人腆着肚子去旁边的人民公园瞎晃悠。我吃的太多，又累又撑不想说话，他就跟旁边一个劲讲笑话，逗得我笑的腮帮子疼。明明两个人都走不动了又磨着我非要坐摩天轮，在最高点的时候他说猪，咱俩可是一起见证了ZZ的最高度啊。后来看一个朋友晒她和男朋友在我们坐过的摩天轮的最高点拍的照片，下面的签名是：
见证这个最高度，见证我们的幸福。
有一次他打电话说有家新开的饭店招牌菜是我喜欢的糖醋鱼，让去尝尝鲜。我说生理期不舒服不想出去。他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啊多喝点热水，我嗯嗯啊啊应付两句就把电话挂了。过一个小时电话又来了，他说猪，我在你门口给我开下门。我以为是玩笑依然躺在床上不动弹，结果真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门看他汗流浃背地傻站在那，左右开弓一手抱一个红枣红糖一手抱一个生姜红糖在肚子上。他说他朋友说的他朋友的女朋友那啥了都喝这个，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口味就买了俩。我们都不是善于表达的人，那天我就抱着他说：“李想，别想跑，这辈子我就嫁给你啦。”他笑嘻嘻的拿手刮我的鼻子，说两包红糖就能换个老婆真是赚大发啦。
有一次白天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喝太多咖啡晚上睡不着觉，抱着电话跟他抱怨老板太苛刻客户没人性，他说别生气老板也是人客户也是没办法，别想太多老老实实睡一觉第二天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然后他说你别说话，我保证你一会就睡着，说完又是唱催眠曲又是讲笑话。第二天一早抱来一台旧式收音机，我看着他脸上两颗电灯泡一阵心疼，他却毫不在意，拍拍保养得油光锃亮的收音机铁皮外壳说送给你了。我说这可是你的宝贝我不能收，他说宝贝送给宝贝情理之中，他说这家伙虽然年代久远但经过改装性能良好，他说它功能很多既能唱又能说比他厉害的多，他说他会定时上门保养不用担心，他如果以后心情不好睡不着觉都可以拿它解闷??????
我们一起走街串巷一起喝啤酒吃地摊一起老店里搜罗年代电子产品一起在商场玩弱智游戏一起听收音机一起拍照片一起贴照片一起在照片后面写下各自的愿望??????
回想起来，我们并没有正儿八经吵过架。不是我们善于容忍，是懂得珍惜。可彼此把对方放在最疼爱位置的两个人，还是无法抵挡缘分的宿命，成为对方生命里的过客。不知道这是谁的错，只知道我们错过了，也不会有“假如再来一次”可以让我们选择。
我很能理解张叔叔的侄子，也很感谢他的坦诚。只是，在他跟还爱着的那个人有机会挽回的阶段，我更愿意祝福他。同时，我是剩女，但不是圣人，我无法容忍跟我谈情说爱的人心里还惦念着另一个人，我做不到这样的宽容。在我的过去已经压在回忆的箱底的时候，跟我在一起的人的过去也必须成为过去，这是我要的公平。
我也不是打不死的小强，一个人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失眠的时候，一个人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漂泊了一天的时候，也渴望能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一双温暖的大手可以抚慰我疲惫的身心。只是，能面对的，却是跟男友分手之后，却再也无法摆脱回家就打开收音机的习惯。但是，我知道，那盏恍惚闪烁的红灯，并不是我的港湾。我的王子还沉睡在城堡，我还要翻高山，趟河流，斗野兽，才能跟我的王子相遇、相知、相守，白头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