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钩弯月,映在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之中。稀稀拉拉的船只,不时地划过河面,搅皱那孤独的月儿。河两旁的芦苇与茂密的树林,随着夜风沙沙作响的声音,在寂夜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而落寞。
苏雁与章恨笑现下便睡在河中一艘老旧的客船里。他二人白日沿河行了一阵,得知因为连日来的大雨,前路几座桥都或淹或垮,短时间内陆路是走不通了,很多赶路客都选择了水路。苏章二人无奈,也只得卖了马乘坐客船。
苏雁又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他一会儿梦见小阑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一会儿梦见小阑伤心下自尽了。
苏雁掀开被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与泪水,耳听船篷外夜鸦嘶哑的啼鸣声,好不凄惨阴森,更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只能默默安慰自己道:“是梦、只是梦而已……”
突然,苏雁瞳孔一缩,一翻坐起身,怔住了——借着隐隐透过窗花的淡淡月光,只见狭小的客房之中,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也不知出现在那儿多久了。
“鬼影,等你多日,你终于来了!”这个神出鬼没的身影,苏雁已经再熟悉不过了,“你总在出人意料的时候出现,但这次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现在位处河中,你却是怎么上船来的?”
那身影移近了几分,道:“一条小小的河又能难住谁?我自有我的法子。苏兄近来跟那位章姑娘走得很近呐,要单独见你亦非易事。”正是鬼影那淡得没有一丝人味的声音。
苏雁下床,点上了灯,只见鬼影还是那一身黑衣、那一张苍白的面容。“坐。”苏雁一指烛台旁的凳子,自己在床沿坐了下来,道:“你能如此准确及时的知道我的下落,还要否认在跟踪我么?”
鬼影坐了下来,道:“苏兄如此猜测,倒不无道理。”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苏雁突然将头一凑近鬼影的脸庞,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一字字道:“那你肯定也知道煮酒楼的人来见过我了,你?!是不是跟他们有关系?”
鬼影这次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从不了解煮酒楼,想必他们对我亦是如此。怎么?苏兄不着急尊夫人的下落,却来说这闲话。”苏雁冷哼一声,缩回身子,道:“徐抹秋姑娘没有答应与莫未央成亲,却也未拒绝,让我等消息。你说,该如何是好?”
鬼影闻言,声色不改,只轻轻“嗯”了声,凝目沉默片刻,道:“不瞒苏兄,其实不管此次你劝说徐姑娘成功与否,我都早已安排人去查找尊夫人的下落了。”
“什么?找到她没有?”苏雁当真是惊喜交加,倏地站了起来,激动的问道。鬼影瞥了苏雁一眼,道:“快了。待苏兄替章姑娘办完事后,想必也查清了,到时自会告知。”
苏雁更是喜不自胜,忙道:“鬼影兄,你查到了什么,现在便告诉我,我可以……”鬼影手一扬,道:“不可。苏兄,你若相信我的话,便不要再问了。一切放心便是。”
“可是……”苏雁还待不依不饶,忽闻“咚咚咚”轻响,房外有人在敲门。苏雁扭头,沉声问道:“谁?”
“苏先生,是我。我有要事跟你说……”章恨笑急促却压得很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等苏雁回答,章恨笑已推门走了进来。苏雁一惊,他知鬼影不愿意见旁人,忙一闪挡在了章恨笑面前,道:“什、什么事!我有客人在……”
章恨笑一愣,莫名其妙的看了苏雁一眼,伸头往里张望。苏雁大惊,忙将章恨笑往门外推,“你先出去稍待片刻,我现下有更紧要的事……”章恨笑却伸出白皙的手摸了摸苏雁的额头,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发高烧了?你房中哪有什么人……”
苏雁看章恨笑神情不似作伪,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但见鬼影刚才坐的凳子空空,鬼影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苏雁“噫”了一声,又扫视了一圈这间不过三丈见方的屋子,旁边唯一的一扇窗紧闭着,屋内只那一张床、一张凳子两样物事,鬼影不可能躲了起来,也更不可能从窗户逃出去!
此人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凭空消失了?苏雁猛地扑到床边,一掀被子,露出了被子下破烂的草席。他最后一丝猜测也落空了。苏雁的背脊忽然冒出了冷汗,颓然倒在床上。
章恨笑见苏雁面色不对,忙过来问道:“怎么了?我一时鲁莽,真的打扰苏先生了么?”苏雁呆呆的望了船顶半晌,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连日来思念妻子,总盼着托付我办事的那个神秘人快出现,以致产生了幻觉,以为他真的来了……”
“没事便好。看来先生真是思念成疾了……”章恨笑松了一口气,忽然转身吹熄了烛台上的蜡烛,关上了房门,将声音压得很低,说道:“不久前,你听到了乌鸦的叫声么?”
“好像听到了,其中有什么古怪么?”苏雁看章恨笑如此谨慎,已隐隐猜到事情不一般。章恨笑道:“这是幽泉门的独门密语!他们的密语分有缓、重、急三类,分别用莺、鸽子、乌鸦三种鸟叫声来代替。幽泉幽泉,暗合地府幽冥之意,而乌鸦向来代表着死亡,所以此便是幽泉门最高一等的暗语。适才那叫声乃是乌鸦,可见幽泉门上面传了急令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苏雁却一笑,道:“难道章央年明面上收回了幽泉令,暗下又要来拿我?哼,便让他们放马来好了,左右这几日让人好不憋闷,正想拿人出出气!”章恨笑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道:“苏先生自恃武功高强,但恐怕幽泉门高手如云,手段也非泛泛,你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该当小心为上。”
“好好好,听你的便是。”苏雁自与章恨笑吵了那一架后,却不觉间与章恨笑又亲近了几分,已完全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朋友,听她关心自己,好意自然心领。
章恨笑摸到床边小凳子坐了下来,道:“听暗语,寅时会有人上船来接头,我们便一探究竟,也顺便摸清到底到底船上谁是幽泉门的人。”苏雁答应了。
二人再无话,在黑暗中坐了良久,耳闻对方轻柔的呼吸声,竟都想到了昨夜在客栈激情相拥的一吻,不由身子都朝后挪了几分,仿佛生怕自己再干出什么不轨之事。
“我看你从昨晚开始,心神便有些不宁,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不知沉默了多久,苏雁忽然开口说道。却听章恨笑幽幽道:“你是不是想问雨霖铃昨晚,除了告诉我幽泉令已收回外,还说了些什么?”她似乎早已猜到了苏雁心中所想。
苏雁不禁吃了一惊,调侃道:“啧啧啧,什么都瞒你不过……章姑娘,听说,女孩子聪明太过,是不招男人喜爱的……”章恨笑苦笑了两声,道:“我从小日子就不太好过,察言观色到大,自然会敏感一些。其实雨霖铃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我,章央年已经将我逐出了幽泉门,我从此已不再是幽泉门人……”
苏雁“啊”了一声,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却也不知如何安慰章恨笑,道:“唉,这一切都怪我,不然你也不会与家门作对……”章恨笑淡淡道:“章央年对我如此狠心,那却算什么家?我兄长去了,我原早该离开了。苏先生,这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莫要多想。”
章恨笑说得再若无其事,苏雁却还是听得出含在话中的那一丝酸楚与无奈,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握住章恨笑的手了,以表示他这个朋友可以给她安慰与依靠。但,苏雁的手伸出了一半,便在空中凝固了——他此刻心中想法再只为纯粹的友谊,毕竟男女有别,何况他已是有妇之夫。
黑暗中又陷入安静了,两人都各自想着心事,没有再说话。
窗户上的月光,渐渐暗了再暗了,想必天上的月亮已经移至另一个方位了。寅时将近,只听船外传来“呀呀呀”的三声乌鸦叫。“来了!”章恨笑小声叫道,站起身轻轻将那一小扇窗撑开了一道缝。
苏雁“嗯”了一声,翻下床也抢了过来,往外一看,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万物一片朦胧,斜前方,淡淡薄雾笼罩的河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撑着一排竹筏,渐渐靠近客船,在离船三丈开外处,筏子转去了船头方位。苏章二人的视线被甲板遮住,看不见了,却闻船头方向发出了五声“呀呀呀”的叫声。
“那人不会上船,在叫船上的人下去。”章恨笑暗叫不好,如此一来要偷听对方的谈话,就不容易了。苏雁道:“别慌,先静观其变。”
过了片刻,却见静悄悄的船舱走廊上,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苏章二人都认得此人是客船的老板马老粗。马老粗左右张望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地往船头甲板走去,走到船头后,倏地一纵身,跳出了船,想必是上那人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