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他是在诈我,而且方法还很幼稚拙劣,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坏境下,普通人恐怕很容易受到影响。
“如果我有同伙,而且还被你们抓住,什么都交待了,你又何须要我的供述,直接送法院,判我有罪好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咣当一声大响,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小玉气呼呼地走进来,说道:“林叔。我早就说了,这小子狡猾奸诈,对他好言好语没用的。我看啊,还是对他用刑最实际。”
林青塬面上稍露不悦,说道:“小玉。你晓得我是最反感使用私刑的。屈打成招造成的冤案太多了。我这些年小有薄名,就是因为从不使用刑讯手段逼问口供。”
小玉还不服气,反驳道:“可是这小子肯定是凶手呀!”
林青塬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门关上,招呼小玉坐到我对面,点燃一支纸烟,猛烈地吸了起来。我们三个人都不说话,大眼瞪小眼,各有各的心思。
良久,林青塬打破沉默,道:“李证道。不怕实话告诉你,这包首饰,是在王家的一个下人屋中搜到的。”
我小心地对答道:“王家的下人我虽然见过几个,但一个也不熟。如果你们找到的这个嫌犯想污蔑我,拉我垫背,怕也没那么容易。你把他带来,让我和他对质。”
林青塬没吭声。小玉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凭什么一副有峙无恐的样子?”
我愤然道:“因为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不是凶手。”
林青塬几口就把纸烟抽完了,扔在地上,用脚踏灭,清了清喉咙,道:“这个下人叫桂老四,五十来岁,很瘦,很高,皮肤很白。你认识吗?”
我惊讶无比地道:“我当然认识。可听说他是前清宫里流落出来的太监啊,怎么可能奸杀王嘉丽?”我不自觉地把“奸杀”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小玉厉声道:“所以他一定还有同伙。”
我同意她的看法,但是她说这话时,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我,那意思不言而喻,我就是那个同伙。我气得手都打起了哆嗦,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凶手之一,就结案往法院移送啊。我倒要看看,桂老四是咋个被你们屈打成招,来诬陷我的。我就不信了,这件案子这么多疑点,你们能把脏水泼定我脑袋上!”我越说越激动,被手铐锁住的双手猛烈地在桌上拍打。
门外的狱卒打开门来看情况。林青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管。狱卒好奇地多看了我一眼,才关门出去。我疯狂地拍打桌子,把小玉惊呆了,只顾瞪大眼睛瞧着,竟忘了呵斥我。
林青塬任由我发泄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桌子,把我震住,道:“别闹了。好吧,我承认,刚才是在诈你。你晓得不晓得,桂老四在东打铜街有间小宅子?”
我渐渐冷静下来,道:“我听王嘉丽说过,桂老四其实不穷,只是喜欢剪树剪花的,所以才在她家当园丁。他有自己的房子,也不奇怪啊,但我不清楚。”
林青塬道:“桂老四确实不穷,甚至还有些富裕。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当初他被宫内遣散回乡,就在东打铜街买了座小院子,独自一个人居住。后来经人介绍,到王家当了园丁,但也和其他下人不一样,行动比较自由一点,经常会回到他自己的宅子住。王嘉丽被害的第二天,我的人还问过他的口供,然后他还整理了庭院,傍晚时分才告假回去,说是人不舒服,要休息几天。王家的管家当时正忙着料理王嘉丽的身后事,也没多管他。昨天看见庭院里有些狼藉,才想起桂老四已经好几天没来了,派人去东打铜街找他,叩门无人答应,后来报告到我这里,我带人去撞开门,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这包首饰,就摊开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我眉头一皱,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林青塬没吭声,又点了一支纸烟,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小玉黯然道:“他的死状和王嘉丽的死状很相似,是被人扼住咽喉窒息而亡的。”
我心中暗自欢呼一声,随即想起这已经是两条人命的血案了,听见这话带来的那点欢欣一下子就不见了。我出了一口长气,道:“这下总能证明我不是嫌犯了吧?桂老四就算有同伙,那个同伙也肯定不是我。我不可能从看守所里飞出去杀了他,又飞回来呆在这被你们审来审去。”
林青塬又从烟盒中摸了一支烟出来,忽然看见手中夹着的才抽了半截的前一支烟,便把新抽出来的烟放在桌上,皱眉说道:“你是学法政的,来帮我分析分析,桂老四的同伙为什么要用杀王嘉丽同样的手法,杀掉桂老四?又为什么杀掉桂老四之后,不把这包首饰一并掳走?你不觉得,桂老四死亡这个现场,就像有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桂老四和王嘉丽的惨案有关联似的?”
我看见林青塬刚才那个动作,心知他内心一定非常专注于思考问题,所以才会忘记本来还夹着一支才抽了半截的香烟。他这样问我,还是多少有些怀疑我的意思。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其实同样也是我想问的。
我低下头,道:“我也想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问你,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林青塬眯缝着眼看我,不说话,猛抽烟。小玉恨恨地道:“有鬼?要真有鬼,王嘉丽的鬼魂早就出来告诉我,她是被谁害死的了。”
我不想和她搅闹,要求他们把我放了,心想出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王嘉丽祭拜上香,第二件事就是要追查这件惨案的真相。
林青塬道:“现在不能放你。得要明天,你的保人来签了保,才能放人。”
我挺好奇的,问道:“谁会来保我?”
小玉似乎对于我即将释放很不满意,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别以为桂老四死得蹊跷,你就完全洗脱嫌疑了。要不是保你的人身份特殊,我们肯定不会轻易放你出去。”
这一老一少两个侦探诈了我一晚上,临走又给我留下一个哑谜,让我哭笑不得。不过这个哑谜很快就会解开。我整夜都失眠了,眼睛都不愿眨,盯着铁窗外的夜色月光。平时如果失眠,会觉得长夜总也过不完。但今夜,我思潮起伏,不知不觉,就听见雄鸡唱明,一夜倏忽而过。
我耐心地喝了碗稀粥,啃了半个硬邦邦的馒头,上午九点来钟,狱卒来提我。我好奇着,会是谁来保我出去呢?当看守所的大铁门在我身后沉闷关闭上,我才从亦幻亦真的忐忑中渐渐回过神来,肯定自己是真的重获自由了。
“证道。”“证道。”
师傅和王呈泽那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呼喊我。我定睛一看,他俩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一脸威严但是神情憔悴的老者,是王嘉丽的父亲;另外有两个下人跟在他身后;最令我奇怪的,却是换了一身黑色旗袍的小玉,也站在他身旁。
我几步跑过去,叫了声师傅,然后恭恭敬敬地给王父鞠了个躬,哽咽道:“王老师。我真不是凶手。您请节哀。”
王父嘴角抽动,嘶哑着嗓子道:“我知道。我知道。”说完被小玉搀扶着,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走。
师傅马不死走过来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苦了你娃了。走,回王家去再说。”
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看见在场的人都一脸凝重,只好把心中疑问暂且按下,跟随众人回到王家。
王家原本打理得干净漂亮的小庭院,如今枝草凌乱,意象萧索,幸得王嘉丽的闺房临窗下面,有一株梅花还绽放得漂亮,这多少让人感受到了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