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归见到慕岚时,明显怔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不是这慕叔叔声音怪异,原来人家本来就是女孩子。而且看样子,不比自己大,应该是慕叔叔的女儿什么的。但对方的样子着实吓了他一跳,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毫无鲜活力。
慕岚自然也见到了陆不归,不是因为她眼尖,着实是因为对方太过显眼,空无一人的茶餐厅门口,一个背着特大号登山包,一头碎发被路过的冷风吹起,颇有群魔乱舞的气势,脸更是早被冻得通红。而且看年纪,似乎比自己大上不少,嘴角上有许多黑黑的胡茬,应该是没剃干净。
“哈,陆不归。”
“额,慕,慕小姐。”
这声小姐叫的有些发虚,慕岚听的真切,心底没来由地,便感到一丝畅快,原本还想调侃对方几句,可见到对方的模样,还是忍住了那股冲动,将陆不归快速接上了车。
“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怎么会给你取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回家路上,慕岚始终没忍住这个疑问,大声说了出来。
她说的挺大声,可过了半晌,依旧没有回答声响起,慕岚微微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陆不归,却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外的天空,怔怔出神。
慕岚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安静,特别是现在这样,跟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在一起,那种安静让慕岚尴尬的想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觉得这天气正常么。”快上高速时,陆不归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慕岚轻舒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到:“天气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不是还有六月飞霜这么一说么,再说了,岑参也在他的诗里写过,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呢。现在只不过是天气冷了一些而已。”
慕岚话音落下,却迟迟不曾有回答。忍不住瞄了一眼后视镜,她不由轻啐了一口,那坐在后座上的家伙,居然就这么抱着双臂,大大方方睡着了。
……
这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四周充斥着冰冷,陆不归缓缓睁眼,入眼依旧是一片漆黑,寻着记忆里的感觉,陆不归站起了身,与往常不一样,这次耳边并没有那一直重复的喃喃声。更是在他起身后,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抹微光。
这是陆不归的梦境,一个父亲消失后,便始终存在的梦境,他能感受到父亲就在自己的梦里,可数年以来,除去一无既往的漆黑以外,便是那些繁重如同佛音一般持续的喃喃声,在自己耳边与脑海,一直持续,一直沉重,沉重到自己根本听不清是什么。
可这次不同,陆不归有预感,他能见到父亲。
“归来兮……归兮来……”耳边再次出现了那听不真切的喃喃之音,陆不归早已习惯,盯着入目内的那抹微光,缓步行了过去。
十年前,父亲消失了,消失的有些莫名其妙。
父亲是个术士。一个不被现实世界所接受的职业,这自然不会被陆不归接受,可他却接受了,自父亲消失后。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就像陆不归自己一样,原本不信的东西,也渐渐变得可信,甚至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世上还有多少术士陆不归不知,但他知道,纵使术士,亦分好坏,就跟人一样,有好人坏人。而术士,则分净师和秽师,净主护,秽主杀。这其中缘由陆不归自是不知。这一切,也是他从父亲所留的信中窥得。
父亲在消失后留下了一个箱子,而他打开了那个箱子。一封信,半本书,一个篆刻着密密麻麻,被浓郁血腥味儿所浸的古怪圆盘,便是箱子里的所有东西。
信上并没有写父亲去了哪里,只写了一些父亲对箱子里剩下东西的心得。那圆盘被父亲称为度盘,有度化众人之意,可看信上所说,他连自己都尚未度化。
沉吟些许,陆不归不再去想这些东西,眼前的微光已经逐渐明亮,他也终于看清了那发散出微光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一栋楼,冥楼,青砖碧瓦,纸糊高墙。
正门很高,甚至比陆不归还高出一个头,而陆不归此时,就站在正门口。正门里,清晰地出现了陆不归略显消瘦的身影,陆不归心跳骤然加快,正门是一块镜子。
明镜聚阴,更何况是用来做门。明亮的灯火就从楼上的窗户处传来,照亮了周围方寸,依旧是一望无际的碎石垛,再远便是一片漆黑。
陆不归抵上了镜门,那一瞬,他有种心神分离之感,这让他心跳越加快速,豆大的汗珠紧贴皮肤,顺着脸庞哗哗流了下来。而紧抵正门的右手,此刻却像是陷入了一块无法剥离的空间,巨大的吸力,自镜中猛然传来,就在陆不归即将没入镜中之际,一道令他心神巨震的呼喊声,却突然出现,猛地响起。
眨眼一瞬,漆黑不在,冥楼不见。陆不归睁开了眼,呼吸仍旧粗重,豆大的汗珠遍布额前,可眼前的景物,却换成了一张脸,一张略微有些惊慌的俏脸。
“你刚刚怎么了?做噩梦了?我见你突然张牙舞爪,就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就把你叫醒了。”
陆不归依旧有些惊魂未定,除却粗重的呼吸,满脸的白毛汗,还有一种刺痛感,摸了摸左边脸,陆不归白了一眼慕岚。“你确定只是叫醒我么。”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小声说了谢谢。
“你刚刚那么可怕,我也是不想你出事嘛,就下手重了点,嘿嘿。”
见陆不归已经没事,慕岚继而发动了汽车,还好已经下了高速,不然像刚才的情况,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擦了擦脸上的白毛汗,陆不归的呼吸平稳了些,梦里的一切依旧清晰可见,那青砖碧瓦的冥楼,镜子所做的大门,到底代表什么。而且在那栋楼里,陆不归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说来有些荒唐,但陆不归的的确确,在那栋楼里,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这栋楼,又到底有着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