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欺负，我叫你欺负。”三虎的小拳头冲着同学六子就上去了，“二哥，三哥，快来呀！他们欺负三虎。”下了课的操场上娟儿急匆匆跑来找哥哥们，操场很大，孩子们很小，这儿一团儿，那儿一溜儿，没人注意哪儿就打起来了。
志高志远银贵正在大槐树下聊天呢，娟儿这么边跑边吼把哥仨着实吓了一跳，来不及细问，“娟儿，三虎在哪儿？”志高着急的问，娟儿用小手一指，操场上的一个角落里，一群孩子乱哄哄的，哥仨赶紧跑过去，三虎打的急红了眼，被打的孩子鼻血留到了嘴里，另外的孩子正趁三虎不注意揣三虎，志高率先冲进孩子群里护住三虎和六子。
“都住手，咋回事？”“哥，他们骂俺是山汉，是从山上捉下来的，六子不仅骂俺还踢俺屁股。”三虎一脸的愤愤不平。
校长来了娟儿班的教室，“同学们，咱们柳树村背后是啥？”“是山”娃娃们几乎异口同声，“大家家里的地都在哪儿？”“在山跟儿，”“在山上”“在山后面”娃娃们答啥的都有，“那我告诉大家，你们的家原来都在山里，甚至你们有的家原来在比三虎家还山的山里，我的家也在山里......”“原来咱们校长家也在山里啊！”
“铛铛铛”下课的钟声响了，“三虎，是俺们不对，校长说的对，以后俺们不欺负你了。”六子主动向三虎言和，“真的？”三虎将信将疑，“真的，三虎俺们以后不欺负你了，要不咱们击掌为盟”另一个同学也向三虎主动示和，“击掌为盟”十来个孩子用小手宣誓着他们刚刚结成的友谊。
“三哥”娟儿总是人未到声音像银铃一样先飘了过来，志远在学校最后一排的操场边等志高，娟儿还有三虎一起回家，娟儿和三虎高高兴兴的背着书包跑了过来，“三虎，你没事吧！”“屁股有点疼，不过这不算事，俺们击掌为盟了”三虎，“行啊！”志远笑着。
“志高，姐夫给的，爹让给你一根。”银贵拿出一根钢笔给志高，“银贵，你留着使唤吧！”“爹说叫一定给了你”“好吧！替我谢谢干爹，还有，你的算术再认真点，高老师和小王老师不是也在咱学校住吗，作业不会的你就问问他俩。”“知道了，告诉大娘不用给我带锅盔了，在学校够吃。”志高和银贵总有说不完的话儿
“走，赶紧回家，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志高招呼上弟弟妹妹们赶紧往校门口走。“大哥？”看着守在学校门口的有志，小弟弟小妹妹们一脸的惊喜，“我从集上回来看见天儿还早，来柳树村定了两家羊毛，这不正好听见学校钟响，来接上你们一起回家。”有志右肩背着一麻袋羊毛，左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大篮子。
“哥，给我。”志高要从有志肩上接过麻袋，“我才背上，不累，篮子里有油糕，给三虎和娟儿先吃。”“你给他们分油糕，我背。”志高很固执，他心疼大哥已经走了挺远的路，志高顺手把书包给了志远，自己扛起来麻袋，有志从篮子里拿出油糕给娟儿和三虎一人分了一块。俩孩子津津有味儿的吃起来。
“三虎，在学校里好好学，学会了回去教给你二哥，他可想念书嘞，就是念不成。”有志叮嘱着三虎，“有志哥，俺知道，俺也想好好学，可是一上课就想瞌睡。”三虎一脸的童真。“哈哈哈，大瞌睡虫，俺们老师上课还用粉笔头碓他了呢，因为他在那儿边睡边打呼噜。”娟儿边吃边笑说，“三虎啊！不好好念书以后只能回咱村儿种地，好好念书以后长大了还能去北京念大学嘞！”有志语重心长对三虎说。
“俺娘说了，叫俺好好念书长大了好去北京卖果子。”三虎变吃边说，“哈哈，去北京卖果子？”志高和志远笑的忍不住停了下来，“三虎，不好好念书以后去都去不了北京，懂吗？”有志边笑边说。前面地里窜过一只灰灰的野兔，“这兔子真肥啊！”三虎拿一块石头扔了过去。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文绉绉的志远触景生情，“千里暮云平是啥意思？”娟儿好奇的问三哥，“你把最后两句连起来翻译更有意思，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的意思是说回头看那射落大雕的地方，千里无垠的大地啊，暮云笼罩着原野静悄悄的。这是王维的《观猎》”
“写的真好”有志喃喃自语，有志，志高，志远，以及他们识几个字的父亲老曾这时候还并不知道，正是这飘在黄土路上的诗词声把曾家的志高志远开始的几辈人从这黄土路上推到了柏油马路上，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转身成了知识分子，从人数不足百的青石村走向了大都市，有志的弟弟妹妹们从这条黄土路上的诗词声里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曾家几代人的命运。
“爹，有志哥还真算个能人呢”美珍看着有志留下的毡样，“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说的就是有志，有志要早念书，那了不得啊！听他说他的俩弟弟和小妹妹都在念书，他那一家人看来不寻常呢。美珍啊！羊毛的牌子每天都要挂出去，得给有志收上羊毛。”肖掌柜自打第一次和有志打上交道，就格外待见这个山里娃。
“爹，这天都冷了，能收啥羊毛啊！有羊毛的估计早卖了。”美珍对收羊毛不抱任何希望，“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多数时候卖羊毛的找不见买羊毛的，买羊毛的找不见卖羊毛的。像有志那样出来寻店卖的有几个呢？”“你咋那么稀罕他呢？口口声声有志有志的。”美珍一脸的纳闷。
“没准....”“没准什么？爹你想说啥？”“以后你就知道了”肖掌柜一脸的神秘，欲言又止，“爹，我看你就是中了有志的邪了”“中不中邪不要紧，美珍啊！爹还有话要跟你交代”“爹，有话你就说呗！”“美珍，虽说今天是罗文杰他爹不对，但你把毡子拿出来就有点过了。”“爹，我咋就过了呢？是罗文杰他爹黑白颠倒造谣生事。”
“美珍你看你这张嘴，爹还没说你你就比刀子还快，闺女啊！以后还是要多看书啊，有一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割他毡子的时候大伙都看见了他自己也明白自己过了，你完全没必要再把咱那虫咬了的毡子拿出来，他不在乎咱跟他街里街坊的，咱还得在乎懂吗？闺女啊！明白吗？这今天要还是罗文杰他爷爷，那老爷子还不得气倒啊？做人要尽量厚道，懂吗闺女？人之为善，百善而不足；人之为不善，一不善而足。爹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吗？”“爹，没忘，您说的是。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爹，我知道了。”美珍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爹在教自己做人。
有志家对面是黄土坡，黄土坡靠着的就是山，对面的黄土坡上有志娘没事就去垦荒，别人家的女人这个季节都已经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晒太阳了，可有志娘还在垦荒，她要在上冻之前用锄头多开出几片碎地来，开春好多种点粮食，寒意袭来时有志娘却满头大汗，这个高个子小脚女人用自己的勤劳影响着她的子女们，她的孤独的身影映在黄昏深处的黄土坡上，刨一块土用锄头的另一端敲碎土坷垃，这么反复半下午后开出来不大的一小块地，只要你足够勤劳，黄土坡就能给予你丰收的疆土，大队里分给自己家的地远远解决不了一家人的温饱，所以有志娘只要有时间就在地里忙活着，在青石村周围的大山深处零零落落散在山里的村落里像有志娘这样垦荒的妇女比比皆是，但在含义渐袭的初冬里是实为罕见的。
“娘，娘....”志远远远的看见山坡上的娘，用两只手握成喇叭状喊娘，听见儿子的喊声，有志娘响亮的回了声“哎....”吼声穿越黄土高坡的沟壑显得格外的响亮和亲切，志远把书包往有志肩上一挂，“我去接咱娘。”奔跑着踩着脚下的沟沟坎坎往娘在的地头奔跑，刚走完几里路的孩子丝毫看不出疲惫的跑。
“慢点，三儿，慢点”娘疼爱的声音让志远抄近路往坡上爬，两只黑布鞋里灌满了土，两只手在干草丛和一层一层的土坡上爬，“你瞧这跑的汗，我还用接啊？”有志娘从偏襟褂子左边胸脯上摘下用别针别的小白手巾给志远擦了擦汗。
“娘，我来背”志远拿了锄头又要拿铁耙子，“你背一个就行了，我背锄你背耙子。”锄头重，耙子轻，做娘的心疼年纪尚幼的儿子，志远抢过锄头背在左肩上，有志娘把耙子也背在了左肩上，右手拄了根棍子当拐杖，两只小脚在狭窄的只能通过一个人的小土路上开始下坡了，志远在前娘在后，干燥让羊肠小路上除了小石头还有一些土面儿，稍不注意就会滑一下，走惯了这样的路，娘俩都格外的小心，有志娘的小脚走不快，下到沟底的时候，龙龙已经顺着家门口的小路往下来迎娘了，“快回去，你下来干啥？“娘我怕你跌倒呢。”上坡的路显然好走了许多，娘仨从低到高仨身影排着队上着坡往回走。
“爹，这是肖掌柜给您的跌打丸”“给人家钱了吗？”“老掌柜嫌我见外没给成。”“那多不合适，回头你把咱家的米醋给老掌柜拿点。”“知道了爹，待会儿吃完饭您把药吃了试试看。”“嗯!有志啊！羊毛还够几天用的？”“我今儿从柳树村收了点，柳树村的郭三儿爷爷说刘富贵家的羊毛还有不少呢，但他家今儿没人，郭爷爷说等他回来转告他，明儿晌午叫志高过去问问他。”“中，我觉着腰好多了，今儿自己能翻身了。”“咱不急，慢慢儿养好再说。”老曾看着家里一家老小忙的欢，自己使不上劲，干着急没办法。
“姑，把你累坏了吧？”有志看着姑姑和花儿新做完的花毡满心的欢喜，“累啥呀，一冬天的不都是绣花纳鞋垫吗？不累，花儿绣的多，咱花儿的手快，姑都快赶不上她了。”“姑，回头你把底样教花儿都剪出来。”“我已经剪的差不多了，放心吧！”
“开饭啦！”奶奶从厨房吼了开来，志远把老曾窑里的煤油灯点着，一碗一碗的把饭端进了窑里，炕后面的地上放了张木头桌子，孩子们和奶奶围着桌子边坐了一圈，有志和娘还有姑姑坐在炕沿上陪老曾一起吃饭。
奶奶做了炒米菜汤，虽说是在不起眼的小村里，不过几样翻来覆去的主食却被不同的主妇做成不同的风味，小米在大铁锅里炒出香味，把水煮进去，然后把晒干的豆角截煮的八分熟了，再把红薯，南瓜切块煮的七分熟时，把白萝卜切成细丝和三合面的细面条切成短截煮进去，加盐，炝锅，就成了老曾一家的晚饭，涛涛连吃带喝一碗下肚了，“慢点，锅里还有呢，”当姥姥的看见外孙吃的香，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姥姥，我还喝。”花儿端上涛涛的碗又给乘了多半碗。“他跟我在家净难缠，他奶奶每天追着喂饭，一回来咱家这就吃个没完。”姑姑在炕沿上边说边笑着吃，“那是咱家的大锅饭香，人都爱吃混食，人多热闹吃的饭才香，你们在家怕这怕那的孩子能有啥胃口，不是孩子难缠，是你不会养”老曾娘不忘数落自己闺女。
“咱娘说得对，你得跟咱娘学学养孩子。有志，说说今儿集上的事。”老曾急切的想知道集上有没有新鲜事儿。
“爹，今天还真有新鲜事儿。”于是有志把今天集上发生的老罗难为绸缎庄的事和肖掌柜帮着收羊毛的事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跟大家讲了一遍，这一家老小每次都是通过有志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志成了大家了解镇上和赶集情景的一个载体，有志的讲述让这一切在大家眼里有了越来越清楚的轮廓，似乎镇上离他们已经不再是多么遥远的地方了，志高志远仿佛觉得很快他们也将有机会去那里看一看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