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墨神之后的第三天,人们仿佛才从神圣而伟大,在我眼中却是十分可笑的仪式里缓解过来。
我求溟潜教我习武,这世道是强者的世道,我想要想变强。此时便开始抱怨起来,原来的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吸星大法,我愿有溟潜那样的资质,我愿是溟潜,我愿帮他报灭国之仇,只望能有他一身武艺和心思。
但我不是,他亦不能。
他躲着我,情形一如当日秦轩的闪避,我心里怕极了。
我如何抉择?我可以抉择。我早立下誓言,再不会在类似的事上栽跟头,可是,溟潜不是秦轩。
我可以对付一个负心的人,却不能对付一个欠了情的人。
但是……我还是想要个结果,人生不就是寻求个结果?
还是那晚树影之下,只是青天白日,光明正大。
“你在躲我?”
“没有。”
“以前也有个人这样说,事实却是……”我无法不哀痛,溟潜也已猜出那个人是谁。
“我和他不一样。”
“男人都一样。”
“我……”
我盯着他,由于激动,眼神似乎变得凶狠起来。
“大师兄,渔荷这辈子见多了拐弯抹角,被人骗得也不少,只是师兄于我有恩,我不愿妄自揣测,还请师兄明白,能对我如实相告,纵是要我入万劫不复之地也无怨无悔。”
“你……言重了,”他眉头深锁,“我只是担心你,到这里之后,我想明白很多事,以前的日子就算是过去了,只要活好当下,我便已心满意足。我也知道,你若不学武,自然没法子去报仇,我站在兄长的角度上,只盼你一辈子留在这里,再不去以身犯险……你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学了武,恐怕我也制不住你,虞将军是忠臣,保护你不受伤害也是我仅能做到的了。”
“你也不论我心里想什么,一定要拦我?”
“是。”
“你是断不会复国了?”
“是。”
“哪怕我父亲、哥哥都跪到你面前?”
“是。”他一脸讶异,而后神色悲痛地回答。
“为了莺书?”
他顿了顿,苦笑道,“也许吧”。
我听过很多故事,大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溟潜因为莺书闯不过去,但为什么秦轩可以任意妄为地在我世界里来回走动,也许因为,我不是美人。
看着他们的笑,我心里有了怨念,那是我拜过堂的夫君啊,是我曾心心念念的少年,而今,他已不再护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要失去那么多?
我已不愿再去思考,什么报仇,什么复国,不过是证明自己有多失败,干脆直接走了出去,只是一摸身上,还有几两银子,是莺书的,我不愿带着。
不远处的小酒馆亮着,我径直走了过去,叫了二两酒,我不会喝,但我要花光这些银子,我不愿带着莺书的情分离开。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我从不知道自己这样能喝,也许正是因为从没喝过,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所以我可以安慰自己说千杯不醉。
酒是断肠物,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痛呢?哦,是心痛,心太痛了。
我举起一碗酒灌下,辛辣的滋味顺着嘴角打湿了衣领,我伸手抹抹嘴,盯着凌乱的袖子,上面绣着青花,是莺书做的。我又举起一碗酒闭眼灌下。
第二天醒来,眼前一片昏暗,我伸手乱抓只感觉抓大一些杂草,然而手上动作仍未停止,终于抓出一片光亮,才发觉自己喝醉酒竟钻到了稻草堆中,从那边光亮中透出些声音。
“唉,听说了吗?林老爷子一家都被抓起来了。”
“不会吧,林家可是咱们城的响当当的人物,每年都要上缴数万两金税收的,怎么会被抓起来?”
“听说是窝藏犯人,这个犯人杀了燕国的丞相逃到这边来了。”
“呦,什么人这么厉害,连丞相都能杀?”
“不知道啊,只是燕国国君与我们大王素来有交情,这林老爷子估计……”
我已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扒开稻草冲了出去,待到林府门口,正看到溟潜被人押着出来。
我或许就是个灾星,就连一国的太子都能被我连累到成为阶下囚,以溟潜的武功摆脱应不是难事,但他却丝毫没有动作,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果然,是莺书,心中已叹了一口气,我便是什么都争不过人家。
我向溟潜走去,却被差人拦下。
“什么人?官府搜藏钦犯,怎容你放肆?”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钦犯。”
“你……还回来做什么?”溟潜皱着眉。
当差的显然没想到竟有犯人主动送上门的,一时不好决定,这时一旁有人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还不拿下。”
说话的人正是阿赫,我一见他便想起韩澈,顿时慌了神,连忙扑向溟潜的方向,拼命扯住他的衣袖问道:“你……你既已要重新生活……为何……为何当日要去客栈找我……”
溟潜一脸惘然的样子,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未找过你……”
手上没了力气,我再也不能执著下去了,我不知道,现在“不是他”和“从未找过我”哪句话伤我更深,难道我该庆幸我挂念的人终是没有弃我而去吗?但那人是谁?
凡人多执念,我高不可攀的妄想已害了自己许久,待我明白过来后,发出一声痴笑便了了,下次还是依旧揣着这些心思过活。
明知是错,为什么还要犯?脑海一阵轰鸣,一下回过神儿,人已在囚车,抬头一看,好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把希望寄托在许多人身上,就连对韩澈也有过那么一点点心思,想着他能待我与别人有些许不同,到头来一场空,是自作自受了。
我四脚朝天躺在囚车里,伸手拍了拍车门,发出一声闷响,倒是结实得很。
“韩……燕王怎么样?”
阿赫骑在马上,也没有不理睬我的意思,道:“陛下很好,劳虞姑娘挂念。”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落了阶下囚的身份,连你也看不起我……叫我虞姑娘……谁他妈知道我是大将军的女儿,和亲的公主。”我怒从中来狠狠踢了一脚囚车,一阵生疼,却是以卵击石了。
阿赫的脸色铁青,口中道:“这是江湖人的叫法,在下生来草莽,若公主不喜欢就不叫了。”
我一听,怒气消了三分,“既是江湖人,就按江湖人的做派来,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明知是自己理亏,但也不想在韩澈的手下面前丢了面子,若我在这人面前就唯唯诺诺,显露出惧怕,真不知面对韩澈会如何。我的仇人就两个,其中就有韩澈,我是决计不肯在他面前露出怯懦之情的。
“林府的人都放了吗?”
“都是无辜之人,自没有入罪的理由”,阿赫瞥了我一眼,“但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在下怕陛下怪罪,也只有去林府避一避风头了。”
我不说话,将脸埋在衣袖间,昨夜喝了一宿的酒,头还疼得厉害。